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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下來了,真的靜默下來了,榕樹的黃葉子咯的一聲脫開了樹枝,咯的一聲落在石闆上,也可以清楚地聽得見。

     趁着這些人在幻夢中掙紮着的當兒,另一邊卻悄悄地展開了急促而緊張的場面,有四個體壯力強的漢子同時動手用了做賊般的最快捷的手法,仿佛天地已經暈黑了&mdash&mdash這晶亮的太陽光并不足以使他們看得見似的突着雙眼,把那&ldquo子母仔&rdquo兩具屍首擡到側邊的幹草堆那邊去了,這四個人的影子在幹草堆的背面那邊消失了很久之後,這才重又出現了來,各都笑笑地拍着雙手&mdash&mdash手裡似乎剛才正弄上了許多塵土一般。

    當他們在進行着這件事的時候,這集中在榕樹腳下的數百人向着災民那邊砌起又高又厚的牆堵來,阻止災民們的銳利的視線的橫襲,&mdash&mdash過了一會,有人向災民們宣布現在請他們都搬進村子裡去,在福祿軒南邊相連接的一個因為距離村子太近,不勝雞狗的踐踏之故而荒廢了的旱園子裡,用公家往常在做紅白事的時候應用的東西,臨時蓋起布棚子來,叫他們在那裡暫歇一下。

    &mdash&mdash童子軍和羅岡村(還有少數的将軍山人)的數百群衆在他們的背後簇擁着,擠得很密。

    而那些災民,對于那榕樹腳似乎并沒有表現他們的依戀;他們的肚子就是不全飽,也有七八成,眼睛看到和耳朵聽到的都是這麼的一種紛亂的、短暫的甚至完全沒有讓人思索的餘地的情景,除了莫名其妙地當必須唾罵的時候唾罵過了之後,找不到可以争論的題目,那末他們現在對于那連痕迹都不容易看到的&ldquo子母仔&rdquo兩具屍首是什麼感觸也沒有了嗎?是這樣的嗎?一兩具的屍首擺在面前算不了怎麼一回事嗎?從死屍首的上面去發動起複仇的激烈的事來,&mdash&mdash這件事不能夠嗎?他們到底是倉忙地在這死亡線上奔逐着來了!已經失去了思索的佘裕!&hellip&hellip 老頭子躺在福祿軒的床鋪上,在等待這嚴重的日子&mdash&mdash從太陽開始向西傾斜慢慢地到黃昏,從黃昏慢慢地到天黑,&mdash&mdash這期間,林老師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應付在這些事情的處理上,他打發童子軍回去了,又命令地保陳百川派定許多人輪流地把布棚裡的災民們看守着,監視他們的動靜,同時還要嚴密地注意外間的&ldquo空氣&rdquo,聽聽村子裡以及這裡附近各鄉的人們,對于今日所發生的事情究竟作了怎樣的談論,如果有什麼人在這事情上面畫蛇添足地加以虛構,毀謗,或者造謠,那無論如何,一點也不要放松,一點也不能把它看作等閑,必須采取有效的法子去對付他們,制止他們,當他回到福祿軒來的時候,他告訴那老頭子,現在什麼事情都弄妥當了。

     &ldquo不過,&rdquo他還說,&ldquo我可不能在這裡停得太久,俗語說,&lsquo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裡。

    &rsquo今天的事,知道的人很多,這些人,要把他們的嘴一個個都縫着,叫他們不要胡亂說出去,實在很難,那末,梅冷這條路要不是由我去&lsquo踏實&rsquo它,要叫誰去呢?你我是姻親,是多年的深交,又是門庭相接的近鄰,如果你的家裡發生了盜劫,而我是袖手旁觀的話,我可以當天設誓:這簡直就不是人!&mdash&mdash一切什麼,不言而喻,&mdash&mdash我想,比方要盡了兩三天的工夫去探訪朋友的話,&lsquo車馬費&rsquo不要算,單是請朋友到仁安居去坐一兩個鐘頭,點個六味七味的和菜,開一枝白蘭地,如果每一次隻消十元的樣子,那簡直就沒有法子可以嫌它太貴了,因為在官場裡,正經請起客來,隻消化了十元的樣子就足夠,那是從來就不曾有!&hellip&hellip我呢,是恐怕你身上沒有便,不過有什麼關系呢?你暫時可以先交給我五十元。

    &rdquo 那老頭子的腦子一樣的紛亂,他簡直找不出一句可以回答的話,從床鋪上一扳起身子,一隻手就摸着腰邊帶着有鑰匙。

    他走近長台的抽屜那邊,一把鑰匙插進鎖子的四方孔裡去,要把它打開,農民拿鍬子掘石丁兒還沒有這麼辛苦似的,幾乎把所有的氣力都用盡了,嘴裡像吃下了辛辣的東西似的嗤嗤地倒吸着涎沫,氣管裡則巴啦巴啦地呼着氣,&hellip&hellip這邊的林老師緊緊的追蹤着他,他又想不出一點理由,叫這個不要面子的家夥在凳子上坐一坐也好,那末他可以托辭走出這屋子的外面,不要回頭來看他了,隻顧遠遠地逃&mdash&mdash而林老師,他的神經對于這一切的感應正也靈敏得很,他看出那吝啬鬼作着不很大方的忸忸怩怩的怪樣子,的确動起了怒火,心裡十分負氣地這樣想:&ldquo如果我是伍子胥,這就決不會用鞭子來鞭你這楚平王王八蛋的死屍!&rdquo他于是&ldquo霍&mdash&mdash霍&mdash&mdash&rdquo惡聲地咳嗽了一陣,一隻手拿了自己的洋布傘,就這樣匆匆地走到門口那邊去了,但是有一大串袁世凱頭的大洋作着清甜悅耳的聲音在背後響着,同時又聽見那老頭子在叫: &ldquo喔,林老師你怎麼就走呀?&rdquo 林老師順着勢子回去頭來,面孔的表情一點破綻也沒有,而心裡則實在是這樣想,&ldquo如果你不拿給我,我也并不因而就忿怒起來;如果你拿給我了,我也并不因而就覺得歡喜!&rdquo 他于是作着毫未經過變動的聲音冷冷地說: &ldquo蚯蚓!&mdash&mdash蚯蚓!&hellip&hellip&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