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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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旅長昨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到了聽見鐘鳴了十二下才漸漸矇眬睡去。
忽然，禮拜堂召喚人們去做禮拜的銅鐘大聲響了起來，咚嗡咚嗡地震撼他的耳膜，他才驚醒轉來了。
一睜開眼睛，隻見滿屋都是耀眼的陽光。
方桌上零亂的酒瓶和玻璃杯都閃射着白點的光芒。
他立刻又閉住眼睛。
昨晚上那門外邊唏呼唏呼的暗泣聲，又在他的耳裡響起來了。
記得那聲音是差不多很久很久才漸漸離了開去，遠遠的消失在那門外的黑暗中。
他心裡覺得非常難受起來。
他坐起來了，偏着臉，呆呆的看着窗外那遠遠的山峰出神。
靠着那一帶山邊的村裡，他有着許多水田和沙地。
那都是這二太太經手買下來的。
二太太還說将來靠着小河邊恒豐祥老闆的莊子附近選一片地來蓋它一幢半中半西式的房子，花園，池子，亭子，九曲回廊，&hellip&hellip腦子裡一閃現出這些有着無限豐美的景象，他更覺得自己昨晚上的那些舉動究竟是太固執一點了，他想：&mdash&mdash我雖然有了幾十萬的财産，大太太是從來想不到這些的，她究竟是貧家小戶出身，而且臉子也不好看，是一個凸額頭凹眼眶的女人&hellip&hellip 往常這時候，早已聽見二太太在堂屋裡指揮女仆丫頭們的聲音了： &ldquo王媽！你這揩的什麼台子呀！灰塵都還有！&rdquo &ldquo秋香！快把燕窩蒸好來！&rdquo &ldquo吳剛！你還不快些去把旅長的煙杆燙了嗎！&rdquo 一時間，人們的腳步就忙亂的響了起來&mdash&mdash這是一種音樂，是一種家庭特有的融和氣象的音樂呵！ 他現在側着耳朵一聽，房外邊還是靜悄悄的，靜得連蚊子聲音都沒有。
他覺得有些無聊了起來，好像靈魂上突然缺少了一種什麼東西，空虛了一大塊，隐隐覺得這融和的家庭就會黯淡了下來似的。
&mdash&mdash自己已經快五十歲了，一個融和的家庭是必要的。
&mdash&mdash他想着，覺得自己還是到她房間去一下的好。
但立刻他又自己克制住了。
&mdash&mdash不行！那她會高傲起來的！一個堂堂的旅長去俯就了她，那不成了笑話麼？ 他故意很響亮的在喉管底裡呼一聲痰，響徹了整個的院落。
是才聽見房外邊的人們忽然騷動起來了。
&ldquo呵，旅長起來了！&rdquo有誰輕輕的說。
秋香端了一盆洗臉水進來放在洗臉架上的時候，他問： &ldquo太太起來了麼？&rdquo 秋香端正的站住，垂頭答道： &ldquo還沒有。
&rdquo 秋香那帶着羞怯的豐滿的臉，血色很好的紅的兩腮，妩媚的兩隻眼睛，以及那一個肥大的富有誘惑性的屁股，把衣服繃得緊繃繃的。
在陽光下更顯得她的美麗。
&mdash&mdash那屁股确要比太太的大些。
&mdash&mdash他想，&mdash&mdash據說那是宜男之相。
但太太卻有着非常大的醋勁！&mdash&mdash他頓時又覺得太太讨厭起來，而且覺得那擦了粉的臉也沒有這自然的臉子好看。
&ldquo旅長，副官長來了很久了。
&rdquo秋香羞怯的說。
&mdash&mdash那嘴唇動得多麼好看。
&mdash&mdash旅長凝神的想，眼睛直盯住她那嘴唇。
秋香急得滿臉飛紅了，紅得就像一朵桃花。
&ldquo秋香，你再來看看我這腳上擦傷的一塊皮，看看。
&rdquo 秋香看見這威嚴的旅長頓時擺出那種尴尬的樣子，她知道這老家夥又在打她什麼主意了。
她急得一面走過去，一面趕快說： &ldquo旅長，副官長來了，有要緊事要見旅長，等了很久了！&rdquo 旅長這才從夢境裡拖了出來似的，睜大一對眼睛。
&ldquo副官長來了麼？&rdquo 一種緊張的觀念立刻又把他捉住了。
部隊的事，那早已成了他習慣上的重要的大事，這副官長這一個概念在他的腦子裡立刻全盤盤據了，秋香什麼的早又抛出了他的腦子圈外。
&ldquo那麼，請副官長來吧。
&rdquo 二 張副官長在門口喊一聲： &ldquo報告！&rdquo就進來了。
他見旅長正在洗臉盆裡水淋淋地擰出毛巾來洗臉。
&ldquo旅長，早！&rdquo 旅長的鬓邊，耳根和頸上堆滿了螃蟹吐的口沫似的肥皂泡。
他一邊拿毛巾兜着水沖洗，一邊說： &ldquo今天已經不早了，我昨天到鵝毛山去回來太疲倦了。
&rdquo 張副官長站在方桌邊無意識地拿起酒瓶來看看，一面掉過臉來微笑的說： &ldquo旅長去看那地方好吧？我記得那裡是依山傍水的吧？是吧。
我從來還沒有看見過那樣好的風水。
&rdquo 旅長沒有回答他，因為他正拿牙刷插進嘴裡去。
洗完了之後，他用兩手把身上的衣服拍拍，然後說： &ldquo我看，那地方倒很像我們的家鄉。
&rdquo &ldquo哈哈，不錯！不錯！&rdquo張副官長立動着嘴邊的一圈胡子笑了起來。
&ldquo那地方确是非常像我們的家鄉。
簡直太像了，是呀，我是說我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呢！那裡也有一道卷洞的石橋，是吧？&rdquo 吳剛端進一碗燕窩湯來了。
旅長一手接過碗，一手接過湯匙，向張副官長笑道： &ldquo請。
&rdquo &ldquo旅長，請。
&rdquo張副官長彎一彎腰，微笑的說。
&ldquo我已偏過了。
&rdquo 旅長喝了一匙湯之後，看着張副官長這态度覺得很高興。
想不到大家在少年時候同着一塊玩耍的孩子，現在自己竟在他之上。
他于是快活的說道： &ldquo那裡也有一道卷洞的石橋。
我昨天晚上不知怎麼忽然記起我們小孩子時候的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旅長的記性真好。
&rdquo &ldquo我記得我們在月地裡偷偷拿着網兜下河去的事，月亮下的草地白濛濛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哈哈，旅長的記性真好。
&rdquo 旅長兩口喝完湯，也笑了一笑，然後說： &ldquo我記得你有一回拿網兜絆了我的腳一下，我就跌一個跤子&hellip&hellip&rdquo 張副官長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趕快笑道： &ldquo旅長，那時我真不知道自己會那樣傻，真是該死！那時候我真是太糊塗了！想不到旅長還記得。
&rdquo他心裡非常慚愧，但同時卻也高興旅長記起了這些事。
&ldquo那都是過去的事了，&rdquo旅長仍然微笑的說。
&ldquo想不到時間過得真快。
你我都快是五十歲的人了！&rdquo 張副官長的臉色忽然嚴重起來，走到門口邊向門外看看，然後走進來。
旅長皺一皺眉頭： &ldquo你看什麼？&rdquo 張副官長笑一笑說： &ldquo我看有人在外邊沒有。
旅長，我看我們旅部守衛的第二連還是調開的好。
&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旅長忽然吃驚了，緊張的望着他。
張副官長移進旅長的身邊一點，悄聲說： &ldquo旅長，最近第二連的兵士壞極了！為了欠饷的事情，他們裡面在伏着可怕危險呢！&rdquo 旅長吃驚地兩眼不動的望着他，眼光顯得非常銳利。
&ldquo昨天晚上，&rdquo張副官長又說下去。
&ldquo我的勤務兵來向我說，昨天王營長向他們訓話了之後，他們在背地裡亂罵。
這事情本來我昨天下午就親眼看見過。
我曾經責罰了他們。
不過，據說他們在罵着趙軍需官把錢拿去買田去了呢！&rdquo 旅長非常憤怒了，但他鎮靜着，嚴厲的說道： &ldquo這是誰傳出去的？&rdquo &ldquo現在我還沒有确定的調查出來。
不過，旅長對于身邊的馬弁們要注意一點才好，尤其是那吳剛&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哼，&rdquo旅長從鼻孔冷笑了
忽然，禮拜堂召喚人們去做禮拜的銅鐘大聲響了起來，咚嗡咚嗡地震撼他的耳膜，他才驚醒轉來了。
一睜開眼睛，隻見滿屋都是耀眼的陽光。
方桌上零亂的酒瓶和玻璃杯都閃射着白點的光芒。
他立刻又閉住眼睛。
昨晚上那門外邊唏呼唏呼的暗泣聲，又在他的耳裡響起來了。
記得那聲音是差不多很久很久才漸漸離了開去，遠遠的消失在那門外的黑暗中。
他心裡覺得非常難受起來。
他坐起來了，偏着臉，呆呆的看着窗外那遠遠的山峰出神。
靠着那一帶山邊的村裡，他有着許多水田和沙地。
那都是這二太太經手買下來的。
二太太還說将來靠着小河邊恒豐祥老闆的莊子附近選一片地來蓋它一幢半中半西式的房子，花園，池子，亭子，九曲回廊，&hellip&hellip腦子裡一閃現出這些有着無限豐美的景象，他更覺得自己昨晚上的那些舉動究竟是太固執一點了，他想：&mdash&mdash我雖然有了幾十萬的财産，大太太是從來想不到這些的，她究竟是貧家小戶出身，而且臉子也不好看，是一個凸額頭凹眼眶的女人&hellip&hellip 往常這時候，早已聽見二太太在堂屋裡指揮女仆丫頭們的聲音了： &ldquo王媽！你這揩的什麼台子呀！灰塵都還有！&rdquo &ldquo秋香！快把燕窩蒸好來！&rdquo &ldquo吳剛！你還不快些去把旅長的煙杆燙了嗎！&rdquo 一時間，人們的腳步就忙亂的響了起來&mdash&mdash這是一種音樂，是一種家庭特有的融和氣象的音樂呵！ 他現在側着耳朵一聽，房外邊還是靜悄悄的，靜得連蚊子聲音都沒有。
他覺得有些無聊了起來，好像靈魂上突然缺少了一種什麼東西，空虛了一大塊，隐隐覺得這融和的家庭就會黯淡了下來似的。
&mdash&mdash自己已經快五十歲了，一個融和的家庭是必要的。
&mdash&mdash他想着，覺得自己還是到她房間去一下的好。
但立刻他又自己克制住了。
&mdash&mdash不行！那她會高傲起來的！一個堂堂的旅長去俯就了她，那不成了笑話麼？ 他故意很響亮的在喉管底裡呼一聲痰，響徹了整個的院落。
是才聽見房外邊的人們忽然騷動起來了。
&ldquo呵，旅長起來了！&rdquo有誰輕輕的說。
秋香端了一盆洗臉水進來放在洗臉架上的時候，他問： &ldquo太太起來了麼？&rdquo 秋香端正的站住，垂頭答道： &ldquo還沒有。
&rdquo 秋香那帶着羞怯的豐滿的臉，血色很好的紅的兩腮，妩媚的兩隻眼睛，以及那一個肥大的富有誘惑性的屁股，把衣服繃得緊繃繃的。
在陽光下更顯得她的美麗。
&mdash&mdash那屁股确要比太太的大些。
&mdash&mdash他想，&mdash&mdash據說那是宜男之相。
但太太卻有着非常大的醋勁！&mdash&mdash他頓時又覺得太太讨厭起來，而且覺得那擦了粉的臉也沒有這自然的臉子好看。
&ldquo旅長，副官長來了很久了。
&rdquo秋香羞怯的說。
&mdash&mdash那嘴唇動得多麼好看。
&mdash&mdash旅長凝神的想，眼睛直盯住她那嘴唇。
秋香急得滿臉飛紅了，紅得就像一朵桃花。
&ldquo秋香，你再來看看我這腳上擦傷的一塊皮，看看。
&rdquo 秋香看見這威嚴的旅長頓時擺出那種尴尬的樣子，她知道這老家夥又在打她什麼主意了。
她急得一面走過去，一面趕快說： &ldquo旅長，副官長來了，有要緊事要見旅長，等了很久了！&rdquo 旅長這才從夢境裡拖了出來似的，睜大一對眼睛。
&ldquo副官長來了麼？&rdquo 一種緊張的觀念立刻又把他捉住了。
部隊的事，那早已成了他習慣上的重要的大事，這副官長這一個概念在他的腦子裡立刻全盤盤據了，秋香什麼的早又抛出了他的腦子圈外。
&ldquo那麼，請副官長來吧。
&rdquo 二 張副官長在門口喊一聲： &ldquo報告！&rdquo就進來了。
他見旅長正在洗臉盆裡水淋淋地擰出毛巾來洗臉。
&ldquo旅長，早！&rdquo 旅長的鬓邊，耳根和頸上堆滿了螃蟹吐的口沫似的肥皂泡。
他一邊拿毛巾兜着水沖洗，一邊說： &ldquo今天已經不早了，我昨天到鵝毛山去回來太疲倦了。
&rdquo 張副官長站在方桌邊無意識地拿起酒瓶來看看，一面掉過臉來微笑的說： &ldquo旅長去看那地方好吧？我記得那裡是依山傍水的吧？是吧。
我從來還沒有看見過那樣好的風水。
&rdquo 旅長沒有回答他，因為他正拿牙刷插進嘴裡去。
洗完了之後，他用兩手把身上的衣服拍拍，然後說： &ldquo我看，那地方倒很像我們的家鄉。
&rdquo &ldquo哈哈，不錯！不錯！&rdquo張副官長立動着嘴邊的一圈胡子笑了起來。
&ldquo那地方确是非常像我們的家鄉。
簡直太像了，是呀，我是說我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呢！那裡也有一道卷洞的石橋，是吧？&rdquo 吳剛端進一碗燕窩湯來了。
旅長一手接過碗，一手接過湯匙，向張副官長笑道： &ldquo請。
&rdquo &ldquo旅長，請。
&rdquo張副官長彎一彎腰，微笑的說。
&ldquo我已偏過了。
&rdquo 旅長喝了一匙湯之後，看着張副官長這态度覺得很高興。
想不到大家在少年時候同着一塊玩耍的孩子，現在自己竟在他之上。
他于是快活的說道： &ldquo那裡也有一道卷洞的石橋。
我昨天晚上不知怎麼忽然記起我們小孩子時候的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旅長的記性真好。
&rdquo &ldquo我記得我們在月地裡偷偷拿着網兜下河去的事，月亮下的草地白濛濛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哈哈，旅長的記性真好。
&rdquo 旅長兩口喝完湯，也笑了一笑，然後說： &ldquo我記得你有一回拿網兜絆了我的腳一下，我就跌一個跤子&hellip&hellip&rdquo 張副官長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趕快笑道： &ldquo旅長，那時我真不知道自己會那樣傻，真是該死！那時候我真是太糊塗了！想不到旅長還記得。
&rdquo他心裡非常慚愧，但同時卻也高興旅長記起了這些事。
&ldquo那都是過去的事了，&rdquo旅長仍然微笑的說。
&ldquo想不到時間過得真快。
你我都快是五十歲的人了！&rdquo 張副官長的臉色忽然嚴重起來，走到門口邊向門外看看，然後走進來。
旅長皺一皺眉頭： &ldquo你看什麼？&rdquo 張副官長笑一笑說： &ldquo我看有人在外邊沒有。
旅長，我看我們旅部守衛的第二連還是調開的好。
&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旅長忽然吃驚了，緊張的望着他。
張副官長移進旅長的身邊一點，悄聲說： &ldquo旅長，最近第二連的兵士壞極了！為了欠饷的事情，他們裡面在伏着可怕危險呢！&rdquo 旅長吃驚地兩眼不動的望着他，眼光顯得非常銳利。
&ldquo昨天晚上，&rdquo張副官長又說下去。
&ldquo我的勤務兵來向我說，昨天王營長向他們訓話了之後，他們在背地裡亂罵。
這事情本來我昨天下午就親眼看見過。
我曾經責罰了他們。
不過，據說他們在罵着趙軍需官把錢拿去買田去了呢！&rdquo 旅長非常憤怒了，但他鎮靜着，嚴厲的說道： &ldquo這是誰傳出去的？&rdquo &ldquo現在我還沒有确定的調查出來。
不過，旅長對于身邊的馬弁們要注意一點才好，尤其是那吳剛&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哼，&rdquo旅長從鼻孔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