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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不敢殺雞,現在居然殺了人! 當阿貴越走近張金魁的住所,他的心越是跳得厲害。

    一方面,他是很歡欣的:他,一個被人侮辱了的年輕的工人,現在居然能有複仇的機會,居然能向人們面前表示,他王阿貴并不是一個卑怯的弱者,不但不是一個弱者,而且将為一切被侮辱了的人們的表率。

    倘若他真能将張金魁打死了,那他不但為自己複了仇,而且為沈玉芳和李全發複了仇,而且為一切窮苦的人們除了一個大害,而且這件事情也将要使張應生愉快,張應生将要寬恕他偷手槍的罪過,或者将要對于阿貴的勇敢,發生敬佩的心情。

    &hellip&hellip阿貴簡直是一個英雄!阿貴簡直是一切人們的表率!一個很普通的阿貴,現在将要做出一樁驚人的,非常的事情!這實在是阿貴足以引以為自豪的了。

    但是在别一方面,阿貴卻又異常地恐懼:倘若不能将張金魁打死,或者自己反被張金魁打死了,或者事情不得成功,而自己反被捉入了巡捕房去,那倒怎麼辦呢?那豈不是要笑死了嗎?那豈不是更給了張金魁一個侮辱的把柄?&hellip&hellip阿貴最怕的是這一層!為着要免去這一層的危險,阿貴決定用盡平生的力量,加倍的小心,以期達到自己的目的。

     最使阿貴心跳的,那恐怕是阿貴的第三種的心情:阿貴從來沒殺過人,這是破題兒第一遭!殺人是何等重大的事情!阿貴從前不但沒曾殺過人,而且也從沒曾想過他将來要有殺人的行動;也許曾經想過關于殺人的事情,但是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阿貴不願想,而且怕想。

    阿貴是一個性情很溫和的人,他自料不是一個殺人的樣子。

    對于他,殺一隻小雞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是殺人?但是阿貴現在是走着去殺人了!這不是幻想而是行動,這表明阿貴即刻就要殺人,即刻就要實現那為他從前所沒想到而又怕想到的事。

    阿貴越走近張金魁的住所,那一種神秘的,危險的,可怕的,非常的事情就來臨得越快。

    同時,阿貴的一顆心也就為之越跳得急劇了。

    殺人?殺人是何種非常的行為!但是阿貴即刻就要殺人了!&hellip&hellip阿貴一方面自以為是非常地勇敢,但一方面卻又制止不住跳動如擂鼓一般的一顆心,使它略為減少一點跳動的速度。

     已經是張金魁的門口了。

    這是義和裡第二弄的第四家,阿貴雖然沒有擡頭審視門牌的号數,但是阿貴知道很清楚,這是張金魁的住所,不會有什麼錯誤。

    阿貴走到張金魁門口的當兒,向弄内的景象看了一看,弄口擺着一個賣馄饨的擔子,賣馄饨的人正在那裡敲着竹闆喊着。

    幾個男女小孩在第六家的門口跳着繩索,嘻嘻哈哈地遊戲;對過的一家的後門,這時倚着一個年約二十幾歲的女人,出神地向他們望着。

    阿貴的出現,絲毫沒有驚動他們,他們如毫未覺察着也似的。

     已經到了門口了,怎麼辦呢?敲開門進去罷?也許張金魁這時坐在客堂裡,也許睡着還未起來,也許摟着小老婆說笑&hellip&hellip既然來了預備打死敵人,既然到了敵人的門口,不進去還有何說!阿貴知道自己不應當再有什麼躊躇,時機到了,還待何時?但是一顆讨厭的跳動的心愈加跳得厲害,似乎要沖出胸膛的樣子。

    阿貴三番五次地想舉起手來敲門,但手就同被誰個捆着了也似的,總是舉不起來。

    阿貴覺得有點奇怪了:為什麼現在一點兒勇氣都沒有了呢?已經預備好了的勇氣,難道都飛跑了不成嗎?怪事!怪事!&hellip&hellip &ldquo也許我的手槍放不響呢。

    &rdquo忽然飛來了一種思想,将阿貴吓退了一步。

    &ldquo放不響,豈不是糟了嗎?我又沒試過,我怎麼知道它能不能放響呢?我應當先試試看!&hellip&hellip&rdquo阿貴如得了救也似的,很欣幸自己現在能夠忽然想到這一層,否則,說不定要誤事。

    忽然阿貴聽見門内有人說話,他沒有來得及辨明這是誰個的聲音,便很迅速地走開了。

    這時賣馄饨的依舊敲着竹闆,小孩子們依舊玩着,那個倚着後門的女子依舊望着他們。

    但是在這幾分鐘的時間内,阿貴的腦筋起了無數層的變化的波紋。

     &ldquo我以前為什麼沒想到這一層呢?險些兒誤了事!&hellip&hellip&rdquo阿貴走出弄堂口的當兒,這樣很慶幸地想着。

    他很記得吳阿興的事情,吳阿興就是因為手槍放不響,把自己的命送掉了。

    吳阿興是張應生的朋友,一天大家決定他去暗殺奸細劉大胖子,他也就很欣然地領了使命。

    在路中他遇見了劉大胖子,如豬猡一般在街上慢慢地行走。

    吳阿興高興的了不得,機會到了!機會到了!他尾随劉大胖子至T路轉角的當兒,便趕上幾步,舉起手槍就對劉大胖子背心放去,可是一扣也不響,兩扣也不響&hellip&hellip巡捕到了,将他很平安地捉去。

    你看,這豈不是冤枉嗎?這真是活活的冤枉!吳阿興被槍斃的時候,阿貴還為他灑了幾點眼淚。

    阿貴很清楚地記得這件不幸的事情。

    但是誰個又能斷定阿貴不再蹈吳阿興的覆轍呢?菩薩保佑,阿貴現在想到這一層了,阿貴決不會做可憐的,冤枉的吳阿興第二! 阿貴決定走向郊外僻靜的,無人的地方,去試一試手槍到底能放響不能放響。

    若能放響,那是再好沒有的事了,那簡直是沈玉芳和李全發在天之靈!若手槍的機器壞了,那時也隻得再想别的方法。

    難道說就沒有方法結果張金魁一條小狗命麼?張金魁應當被阿貴打死,因此阿貴也就應當找得出打死張金魁的方法! 阿貴走到了一個曠場。

    在曠場上聚集了很多的男女,圍看北方人的把戲。

    叮當哐咚的鑼鼓聲,引誘阿貴也止了步。

    一種好奇心,也許是一種小孩子式的好奇心,将阿貴引進了人叢,看看玩的到底是什麼把戲。

    阿貴平素最喜歡看把戲,看那種神奇奧妙不可猜測的把戲:明明是一個箱子,把兩個小孩子放進去,再翻過來看,便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明明壇口子沒有小孩子頭大,而小孩子能夠鑽進去。

    明明是一個空壺,而能忽然傾出水來或酒來&hellip&hellip這豈不是怪事麼?這豈不是神奇奧妙不可猜測的事麼?阿貴曾經為這些怪事困憊了腦筋,總是想不出這裡的底蘊來。

    今天無意中他又遇着玩把戲的了。

    他知道他有重大的任務,不應當在此把戲場中勾留,但是想總是這般想,而他的兩條腿卻自然而然地在人叢中停下了,不受他理性的調度。

     眼前是很驚人的一幕:場中放一張木桌,木桌上放一個木制的八角圓圈,圓圈上環插着密密地刀尖向内的鋒利的小刀,中間形成一個圓圈,約略有一個人身圓徑的大小。

    這時隻見一個人赤着胸膊,如燕子一般,飛也似地穿過圓圈,沒有受着一點兒微傷。

    阿貴不覺暗暗地驚奇。

    他想道,稍微不當心一點,那這個穿刀的人豈不是要死在小刀尖上嗎?&hellip&hellip真是好本事! 阿貴擡頭向周圍的現象一看,覺着對面站立着的一個穿着白夏布大衫的,身量很大的人,隻将目光射到阿貴的身上,似乎對于阿貴非常地注意。

    阿貴有點奇怪了:&ldquo為什麼他對我這樣目不轉睛地望着?難道說他認得我嗎?奇怪!&hel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