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寒賤苦從戎病夫落伍 犧牲甘解甲戰士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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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一番集中的軍号聲,是很平常的事,乃是晚間九點鐘點名以前應有的舉動。

    今天的值日官,另外有人,趙自強無須前去,自己匆匆忙忙地跑上樓來穿衣,那簡直是毫無意思的舉動。

    所以他自己一想,也不由得笑将起來。

    但是他的清醒時間,究竟是為時很暫的,過了十分鐘,他坐在床鋪上,又沉沉的想起來了。

    他想着,無論如何,明天要抽着片刻的工夫,回海甸家裡去看看。

    這不為着别的,媒人和兩方面,都說得一切妥當了,若是男家不向女家去有一點表示,這倒好像男家有些打退堂鼓。

    豈不是把事情無形擱下來了?哪怕回去十分鐘呢,也應當回去一趟。

    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這幾天,正是總司令要來檢閱的日子,設若自己回家去的時候,正是總司令來檢閱的時候,那就要闖下亂子,不知道要怎樣的收拾了。

     他坐着沉沉地向下隻管想,忽然眼前一黑,原來是息了燈了。

    在息燈以後,也無事可做,他慢慢的躺下,又慢慢的想着,覺得楊家桂枝姑娘,既不是那十分維新的人物,但是她的裝束,她的動作,也并非頑固到那樣極點,這正是自己平常想的那标準人物,不但是娶她來做媳婦,就是平常市民公選,選個什麼區長裡長,自己也一定投這種人的票。

    自己覺得是個半新不舊的人,也就隻有這種半新不舊的人才配自己對勁。

    他這樣想着,便覺的是和父親商量,向楊家求婚的這件事,那是千萬耽誤不得。

     假使我是楊桂枝的話,我心裡一定是這樣的想着,趙家哪天應當來提親了,哪天應當來放定了,哪天應當擇定喜期了。

    在一個要做新娘子的人,對于這種事情,都少不得一樣一樣去想象的。

    然而自己若是不回去的話,那會讓她第一個啞謎就揭不開來,她豈不要大為掃興之下?楊家的事,自己是知道的,這婚姻在桂枝本人,可以做一半主。

    現在若把桂枝得罪了,就是這件事,有一多半難望成功。

    萬一事情壞了,那豈不是合了一句俗話,把煮熟的鴨子給飛了。

    如此一想,他心理的事,放擱不下,哪裡睡得安穩?一人在床鋪上,翻身向裡睡一會兒,又翻身向外睡一會,眼睛雖然閉着,神經倒更是敏銳,醒着的時候,所不能想到的事,于今都想到了,假使我現在把楊桂枝娶到手了,以後我就真正的有了家,免得父親帶了一個聽差,住在一所深院子裡,縫聯補破,燒火煮飯,一切都是自己料理,仿佛是個挂單的和尚。

    等到有了兒媳婦進門,這些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再過兩年,我父親一定可以抱孫子了。

    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是随軍在外,也有人安慰我的父親,我不必像現在一樣,覺得老是對父親不住了。

     他越想卻越是興奮,越興奮卻也越是要想。

    自己也有點醒悟,這樣的想下去,何時為止,非想到天亮不可!真想到了天亮,明天起來,當然,不能有什麼精神。

    軍人是首重振作精神的,若是明天就是檢閱的日子,自己沒有精神,那如何能對付過去這一個難關,自己趕快去休養精神吧,養好了精神,渡過這個難關以後,再來安心安意的進行婚事,那總不算遲。

    今天晚上,第一項工作還是睡,别的可以不想了。

    于是按住了心上的思潮,下決心去睡。

     如無神經興奮起來了,卻也是不聽人的指揮,窗子外面,風過天空聲,那樹枝經寒風摧折,蔔突打擊屋瓦聲。

    士兵屋子裡的鼾呼聲,卻是一陣一陣,送到了耳朵裡來。

    耳朵既是未曾聾,人是醒的。

    這聲音決沒有不聽到之理。

    既是聲聲都聽見,自然就睡不着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他自己用了一些玄術,弄得自己和桂枝見面了。

    桂枝今天打扮的是更為豔麗,穿了一件粉紅色長衣,在漆黑的發鬓角下,倒插了一朵紅花,這陪襯着她的面貌,别有一種洋洋的喜氣,莫非她是做新娘子了。

    要做新娘子,那當然是嫁我。

    他如此想着,似乎桂枝已把他的心事,洞若觀火的猜出來了。

    她瞪了眼道:&ldquo你不要做那些夢想。

    以為我能嫁你嗎?&rdquo 趙自強這倒炸了,嫁我不嫁我,那不要緊,為什麼放出這種驕傲的樣子來。

    便道:&ldquo這又不是我胡說的,自有人做媒為證。

    你忽然變了心,莫不是要嫁甘二爺?你要知道他,現在窮得要死,連飯碗都找不着,還是我給他想的法子呢?&rdquo 桂枝道:&ldquo你不要在身後糟蹋人,我嫁他是嫁定了,你聽,他接我的花馬車來了。

    那不是奏着音樂隊嗎?&rdquo 趙自強聽說,仔細一聽,這可不就是吹着軍号嗎?然而這号聲并不是愛情曲子,乃是起床号,趙自強猛然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呵喲!哪裡有什麼人結婚,原來是自己做夢。

    這用不着什麼考慮了,自己趕快起床。

     當連長的人那總是比士兵自由而且舒服得多。

    在趙自強剛起床之後,他的随從兵已經進房來了,和他整理床鋪,送洗臉水來。

    這個日子,依然是夜晚很長,趙自強剛到窗邊一望,就看到天色依然是銀灰的,星星是稀了,幾個如杯口大的亮星,好像是小電燈泡,在半空裡很孤零的向下沉着。

    那郊外的寒風,在早上它是更有力量,尤如帶着稀薄的鋒口,向人臉上刮着。

    趙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