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聯袂閑遊蹑蹤作幻想 倚欄小立拾帕賞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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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連忙一彎腰,将手絹拾起來,恰是一條英綠色兩角繡花小方巾,還不等仔細看着,已是香氣襲人。

    在這香上,似乎覺得和張梅仙衣衫上那種香氣,無大差别。

    那麼,這一條手絹,一定就是她的了。

    将手絹玩弄了一回,心想她原來是來找手絹的,不料由此倒失了一條手絹了。

    這個我給她保留,明日用信給她寄回去吧。

    可是轉身一想,依然不妙,因為她來找手絹的時候,讓人家知難而退。

    人家不找了,又寄回人家。

    好像當時想把人家的手絹吞下,過後又追悔似的,倒不如實行吞沒下來倒無所謂了。

    自己已經算了一會子,還是不能決定,且将手絹揣在袋裡,就趁着一點月色,走出了大門,隻挑那冷靜的街巷,步月而還。

     他所走的,正是府右街,長長的一條半彎的街,街邊稀稀落落的有些綠樹,這邊樹下,一道紅牆,那一邊樹下,全是閉了門的人家,一條很寬的馬路上,鋪着那水也似的月色,越顯得這兩邊是寂寞的地域了。

     走着路,忽然有人劈胸一把将他抓住,笑道:&ldquo你往哪裡走!&rdquo 他突然被人抓住,倒吃了一驚。

    擡頭看時,卻是新聞界的朋友高樂天。

    因笑道:&ldquo你這人太冒失,幸而這是路邊下,你将我吓一跳,也沒有什麼關系。

    設若你在路正中,也是如此,我以為是撞上了汽車,真會大叫起來。

    &rdquo 高樂天道:&ldquo不是找存心吓你,因為我看見你盡管低着頭,好像是在想什麼呢?難道你走路都不肯閑着?所以臨時起念,要吓你一下。

    &rdquo 梁寒山笑道:&ldquo我因為月色很好,隻管走着,玩弄這景緻,其實也說不出想什麼。

    &rdquo 高樂天道:&ldquo我也是出來踏月的,這倒不謀而合了。

    既然有了伴,我們找一個地方去消磨這上半夜,你同意不同意呢?&rdquo 梁寒山笑道:&ldquo今天倒沒事,可是逛窯子不來。

    &rdquo 高樂天道:&ldquo那為什麼?難道你就沒有走過這一條路嗎?&rdquo 梁寒山道:&ldquo先是走過。

    可是我在這裡面,現在沒有人,我也不願陪考。

    &rdquo 高樂天道:&ldquo近乎此的,去不去呢?&rdquo 梁寒山道:&ldquo那些鬼鬼祟祟的地方,是違警的,我更不要去。

    &rdquo 高樂無笑道:&ldquo你以為是哪裡,什麼違警不違警。

    我是邀你上落子館聽大鼓書去。

    &rdquo 梁寒山道:&ldquo這個我倒同意,不過你有點拟于不倫了。

    &rdquo 于是二人就雇了車子,向太平園落子館來。

     依着梁寒山,找個散座的坐位,聽聽說相聲的,說兩個笑話,可以了。

    可是高樂天一進門,這裡的夥計,早有兩個滿臉是笑地走上前來對他又點頭又鞠躬道:&ldquo您才來?二号還空着呢。

    &rdquo 高樂天哼了一聲,也不加什麼可否,就走進去,直奔台口的包廂。

    梁寒山既是陪他來的,也不能推卻,就跟着後面,一路到包廂裡來。

    這包廂雖然擺着四個小方凳,但是隻走進兩個人也就無周轉之地了。

     這包廂的橫欄,離着台口也不過一二尺,就是台上入耳話,包廂裡也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剛一坐下來,夥計們早把茶壺瓜子碟水果碟,擺了一橫欄闆。

    梁寒山輕輕地笑着對高樂天道:&ldquo原來你在這裡有這樣深的資格,以前我未免把你小看了。

    當然不能無目的,你是捧誰的?&rdquo 高樂天笑道:&ldquo到這來的人,無非都是臨時取個樂兒,這個樂兒,不捧是不成的。

    &rdquo 梁寒山道:&ldquo你先不用解釋,我對這事極諒解的。

    我隻問你捧的是誰?&rdquo 高樂天道:&ldquo你不要問,過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rdquo 梁寒山因他如此說,也就不再問,隻是等着。

     先是一班唱蓮花落和說相聲唱雙簧過去的了,随着就是女子大鼓書上場。

    就在這個時候進來兩三個人,其中有一個中年漢子,頭發梳得溜光,像烏油緞子一般,走過人面前,便有一種香氣,撲着鼻端。

    他穿着一件綠嘩叽長衫,走起來有一種飄飄然的興緻。

    他由高樂天的二号包廂前搶了過去,就在隔壁的一個包廂站着。

    他伸手将頭上的帽子取下,就向站在旁邊的茶房手上一抛,然後兩手一卷長衫的底擺,向前面一抄,向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下人向後一仰,昂着頭問茶房道:&ldquo貴仙來沒有來?&rdquo 茶房将一個熱手巾把子彎着腰,雙手遞了過去,笑道:&ldquo她來了。

    &rdquo 那人接着手巾,隻将手擦了一擦,然後一反手将手巾向茶房扔去。

    在那克羅克斯的眼鏡裡,瞪着眼望着茶房道:&ldquo既是來了,為什麼瞧不見人?&rdquo 茶房一努嘴道:&ldquo你瞧,她不是在簾子底下望着你嗎?&rdquo 于是那人和同來的兩個人,都樂了。

    梁寒山見那人一種狂放不羁的樣子,倒好像是個公子哥兒,隻因相隔太近,隻對他望望,卻不曾問高樂天。

    高樂天這時卻和那人搭話了。

    笑問道:&ldquo今天什麼事耽誤了?可來得不早。

    &rdquo 那人道:&ldquo不要提起,一下午有三個應酬,哪裡忙得開來,最後一餐飯,我隻吃了涼碟子就走了。

    &rdquo 他說着一口揚州話,說起來,揚着臉,有一種得意的樣子。

     梁寒山看到,很有幾分不樂意,然而各坐各的包廂,各聽各的曲子,誰也不能幹涉誰。

    正是這樣想着,高樂天卻來介紹,這才知道這位林一心先生,他是在這裡捧一個唱大鼓書的劉貴仙,每日必來,至少是一個包廂,有時還要兩個三個的。

    這天他隻帶兩個朋友來,沒法子鋪張,坐一個包廂就算了。

    過了一會,他所捧的大姑娘上台了。

    早有一個照應台面的,拿了一把扇子,走到包廂口,将扇子輕輕一展,露出了三四折,然後彎着腰低聲向林一心道:&ldquo三爺今天要聽什麼?&rdquo 林一心反着巴掌,向外一揮,皺了眉道:&ldquo我今天沒有工夫多聽,随她便,唱兩個就行了。

    &rdquo 那人連點着頭,連着答應兩聲是,然後就走開了。

    梁寒山看台上那兩個女子,約莫有二十歲附近,穿了一件極長的蔥綠色綢旗衫,前面長發,梳了個歪桃兒配着一臉的胭脂粉。

    雖然還有幾分姿色,卻是有點近于俗。

    看她那樣子,将臉繃緊緊的,站在那裡唱,可是林一心就像中了魔一般,台上唱一句,就叫一句好。

    跟他來的那兩個朋友也有一陣的附和着。

    梁寒山雖然覺得讨厭,但是大家花錢,大家聽曲子,叫好鼓掌,也是人家的自由,誰又能幹涉誰?因此隻冷眼看着他,也不說什麼。

    一直等劉貴仙把這隻曲子唱完了,換了别個上台來唱,他才停止了叫好,梁寒山以為這可以聽上幾句了,偏是隔壁包廂裡也有兩個大個兒,将兩隻大巴掌高擡過額,像大龍蝦伸出兩個鉗子一般,在空中搖動着,隻管一張一合。

    那嗓子比林一心更大了,破鑼似的,呵哇呵哇地叫着好。

     梁寒山覺得這落子館的風味,實在大不如戲館子那樣的環境,這裡不講聽,隻講鬧。

    聽過兩個鼓姬,不能再聽了,就對高樂天道:&ldquo真對不住,我頭痛得厲害,我要回去睡覺,隻得先走了一步了。

    &rdquo 說着,就要向外走。

    高樂天要想留他,看他兩道眉毛幾乎皺到一處,已是十分不堪。

    這還要留他,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

    便道:&ldquo明天我請你到先農壇去喝茶吧,哪裡比較清靜。

    &rdquo 梁寒山正在要走,随口答應了一聲,也就走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