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下顧感分金清歌永訣 投懷能作态約指雙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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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聲音叫聲何先生。

    這一擡頭,不料卻是念念不忘的人來了。

    哎呀了一聲道:&ldquo井老闆怎麼來了?請坐,請坐!&rdquo 口裡雖是這樣說着,但是臉上不住地起了猶疑之态。

    因為當年有錢的時候,都是約了她在公園裡,或在酒館子裡會面。

    自己寓所,她也來過一兩回,不過那時住在最闊的公寓裡,并不是會館裡這般窮荒。

    而今讓井蘭芬看到屋子裡這樣簡陋,一來是自己不好意思,二來也覺得不是招待知己之處。

    但是在這猶疑之時,井蘭芬已經走進了房門口,隻好将身子側倒一邊讓她進來。

    井蘭芬走進來,一眼就看到桌上一疊當票,一想,窮人是最不願人知道他窮狀的,這樣一來,豈不與人以難堪,因此連忙掉過臉去,迎着何樂有說話。

    何樂有料想她已看見了,瞞也無益,因此索性老實一點,就讓她在桌邊椅子上坐下,笑道:&ldquo我這是南方人說的話,騎牛撞見親家公了。

    你看,我在這裡開當票子展覽會呢。

    &rdquo 井蘭芬見他已說出來了,這倒不必替他去隐瞞,因笑道:&ldquo這要什麼緊?自己有東西拿去當,總比伸手和人去借好一點。

    我們有時候短錢用,不也是拿行頭去當嗎?&rdquo 經井蘭芬這一說,何樂有才把當票揣上了身,且讓她在那張破椅子上坐下。

     白爐子上,本放了一把洋鐵水壺,正熱到了沸點,呼突呼突,由蓋子縫裡,向外冒着熱氣。

    便在桌上紙堆裡,找出來一個小黃紙包的茶葉,茶壺也沒有,隻把那茶葉包打開,放到桌上一隻空飯碗裡去。

    提了壺一沖,那些茶葉,一湧而上的,浮在水面上。

     井蘭芬看這樣子,簡直用不着主人翁多事招待,免得人家受累,因笑道:&ldquo何先生您先坐下,我有話對你說,說完了我就要走,您用不着張羅。

    &rdquo 何樂有回頭看了一看。

    倒退了幾步,就坐到床上。

    笑道:&ldquo我就坐下。

    其實我是沒有什麼可張羅的。

    老實說,不是井老闆昨日接濟了我一點款子,今天連這二枚一包的茶葉,都沒有呢。

    &rdquo 井蘭芬道:&ldquo别的話都不用提了。

    前天我叫陳老實來勸你的話,句句都是實言。

    你若是為了我不回去,這樣流落在北京,叫我怎麼過意得去?這我也沒有别的法子,隻好從此就不幹了,省得你放不過去。

    &rdquo 何樂有連連搖手道:&ldquo别着急,别着急!你覺得我天天去聽戲,對你有些不妥,從此以後,我不去聽戲就是了。

    &rdquo 井蘭芬一挺胸脯歎了一口氣道:&ldquo你這人真是傻。

    &rdquo 何樂有道:&ldquo你不讓我聽戲,我就不聽戲,怎樣我又算是傻呢?&rdquo 井蘭芬道:&ldquo咳!你完全錯了。

    我不要你聽戲,不是說你去了丢了我什麼面子。

    你瞧瞧&hellip&hellip&rdquo 說時将手向屋子裡周圍一指道:&ldquo你為了聽戲,落到這一步田地,還有什麼可聽的?我的意思,是讓你不聽戲了,趁着還能幫你一點忙的時候,你就趕快回家。

    你府上,不是沒有飯吃的人家,你又不是一點本領沒有的人,可是剛剛畢業的大學學生哩。

    你隻要好好地去幹,幹得發了财,再到北京來,舒舒服服聽你的戲,誰攔得住你?&rdquo 何樂有道:&ldquo說雖是這樣說,難道我發了财再來,你還會在這裡唱戲嗎?&rdquo 井蘭芬噗嗤一笑,又歎了一口氣道:&ldquo像你這樣的人,我真沒有你什麼法子。

    &rdquo 說着在身上又掏出一小卷鈔票來,零零碎碎,多半是一元一張的一共約莫也有二三十元。

    她将這鈔票放在桌上道:&ldquo這錢是我零碎積下來的,多是不多,你就看我這一點心事吧。

    我多話也用不着勸你,你信我的話,拿了錢作盤纏回去,咱們就是好朋友。

    你不聽我的話,還是要流落在北京,各有各人的志氣,我也沒有你的法子。

    &rdquo 說畢,一言不發,坐着望了何樂有的臉。

     何樂有捏着拳頭,在大腿上一捶,突然站立起來,頭一偏道:&ldquo井老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再要不聽你的話,我這人就是涼血動物了。

    得!我明天晚上就走。

    你明天白天有戲,以後不定能不能見着你演戲了,我還去聽一次,成不成?&rdquo 井蘭芬聽他說得這樣的決斷,是走定了。

    便道:&ldquo這倒沒有什麼不可以,不過你不要聽了一天戲,又這樣耽誤下來就是了。

    &rdquo 何樂有道:&ldquo那我決不至于的。

    你若是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免得你在台上唱戲,惦記着我,把戲唱壞了。

    &rdquo 井蘭芬聽他說得如此之娓婉,心裡又有些不忍,便笑道:&ldquo你隻管去吧。

    我在台上不往台下瞧就是了,你還有什麼話沒有?我是溜出來的,我要回去了。

    &rdquo 井蘭芬說着,已是站起身來。

    手扶桌子犄角,要走不走的樣子,望了何樂有幾眼。

    何樂有道:&ldquo事是沒有事,話也沒有什麼話。

    不過我想你這樣的好朋友,臨别贈言,一定可以告訴我幾句好話。

    &rdquo 井蘭芬原不曾離開那椅子,又坐下了。

    因道:&ldquo我有什麼可說的呢?&rdquo 于是左手托了臉,撐在椅靠上。

    慢慢站起來,慢慢說道:&ldquo還是那句話,你還是好好找一份事業幹去。

    &rdquo 說着話心想這人捧我六七年,落一個這樣的下場,又是可惜又是可憐。

    于是一手拿了那包茶葉的小紙包卷成了一個小紙棍兒,隻是在桌上搓。

    何樂有道:&ldquo這次分别,可不定哪年會了,何不多坐一會兒。

    你幫了我這樣一個大忙,我将來應當怎樣謝你才對?&rdquo 井蘭芬低頭呆了一呆,将手上紙棍兒一扔道:&ldquo走了!何先生記着我的話,别忘了。

    &rdquo 話不曾說完,頭也不回,推開房門就走了。

    何樂有從從容容到大門口來送時,人已去遠了。

     到了第二日,何樂有真個把東西收拾停當,預備了南下。

    他的朋友無多,也用不了忙着辭行。

    至于其他瑣務,更是沒有。

    這一天決定了走,反而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清閑自在。

    下午沒有事,到戲園子裡去是特别的早。

    他往常坐的那個座位,本來空着的,看座兒的先笑臉迎着他道:&ldquo喂!你昨天沒來,這個位子賣出去了。

    &rdquo 何樂有也不和他計較,在身上掏出一塊現洋,交給看座兒道:&ldquo随便對付一個地方都成。

    &rdquo 看座兒的見他先掏出錢來,倒紅了臉,橫着眼笑嘻嘻地道:&ldquo何先生,您怎麼啦?您給我們來這手。

    你以為我是怕你不給錢嗎?&rdquo 何樂有笑着搖手道:&ldquo何必說那些話,我遲早是給,這不幹脆些嗎?&rdquo 看座兒的,既然收了錢,就讓他在這一邊的空位上坐下。

    而且給他泡了一壺龍井茶。

    因為這一元錢裡面,還有二毛多錢,正可以落下來作小費,何必不聯絡聯絡人家呢?自此以後,他好像又要花錢了,聯絡好了,少不得又是一個小财神爺。

    可是何樂有倒不留意及此,直望了台上發呆。

    心想幾年以來捧角,算做了一場大夢,今天才醒過來。

    由此可見得光陰易過,又可見人事不可靠。

    想着想着,不覺擡起一隻手來,撐住了頭。

    手肘撐在前排的椅子靠背上,低頭看着胸前,竟不知身之何在了。

    忽然覺得手胳膊一碰,身邊坐下來一個人,回頭看時,卻也是這裡的老主顧賈叔遙,于是對他笑着,點了一個頭。

     賈叔遙忽然看見他坐在這裡,倒出于意外,心想這家夥真是能夠忍耐,接二連三地給他的打擊,他還是逆來順受。

    可是仔細看他,今天的情形,多少有些變了。

    他隻管低了頭,安安靜靜地聽戲,并不像往常那樣胡亂叫好。

    井蘭芬在台上的時候,他也不過偶然擡頭看一看,依舊低下頭來。

    到了五點鐘的時候,他忽然站起,對賈叔遙道:&ldquo賈先生,我要先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