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力疾從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溫故嬌妾對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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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這個當兒正是二十四小時内最涼的時候,趙觀梅又不曾多穿衣服,寒氣逼到身上,真有些抵抗不了。

    好容易,走了一大半的路,才遇到一輛破車。

    因為人已經乏了,也來不及講多少價錢,說了地名,坐上去就讓車夫拉着走。

    恰好遇到這車夫是個老頭子,拉得非常之慢,拉了半天,還沒有拉出一條長胡同。

    身上發冷的人,坐在半空裡,讓晚風一吹,身上更是冷得厲害,隻管抖顫,兩隻胳膊,互相捧着,極力地來抗拒那冷。

    又坐了一截路,實在不能坐了,就跳下車來,在身上掏出一張銅子票,交給車夫,撒腿就走。

    可是身上越冷,腳就越發疲軟,軟得腳步都邁不開了。

    好容易走到家門口,嘴唇皮都發了紫啦。

    舉起兩隻拳頭,乓乓乒乒,将門一頓亂搥。

    搥開了門,一陣風似的,就跑進房去。

    趕快把衣服脫了,鑽到被裡去。

     趙太太已經被他驚醒,披衣站在房裡問道:&ldquo你這是怎麼了,受了寒了嗎?&rdquo 趙觀梅在被裡哆嗦着道:&ldquo太太,我&hellip&hellip冷&hellip&hellip冷得厲害,你給我添上一床被吧。

    &rdquo 趙太太看見他突然地害了病,也有些着慌,便問道:&ldquo你怎麼樣了,突然間就會害了病了。

    &rdquo 趙觀梅道:&ldquo我實在累了,不&hellip&hellip能&hellip&hellip說話了。

    &rdquo 趙太太見丈夫半夜裡害起病來,心裡很過不去,馬上就把一家人都吵将起來,分别地開煤竈燒水,開箱子找丸藥,忙得個不亦樂乎。

    依着趙太太就要打電話去請大夫,還是趙觀梅在床上聽到說是請大夫,半夜醫生出馬,都是照急病加倍算賬,花錢更多的,因此在被裡死命地掙紮出兩句話來,說是請不得,我不要。

    太太也明白他是舍不得錢。

    看那樣子,在兩三個鐘頭之内,還不會出什麼毛病的。

    他既不肯現在請醫生,挨到了天亮去也好。

    若是病不怎樣重,再給他沖一碗姜湯,沖一沖寒氣,索性不必請大夫來了。

    于是也不堅決的主張,就由他去。

     一家人都不敢再睡,就鬧到了次日早上。

    還是趙觀梅精神好,一到八點鐘,兩手反撐着枕頭,就慢慢地坐起。

    趙太太道:&ldquo嗳呀!你就再睡一會兒吧。

    &rdquo 趙觀梅道:&ldquo不行,我有事,我得起來。

    &rdquo 趙太太道:&ldquo反正不能帶了病做事,你就有天大的事,也留着過兩天再辦,你先躺躺兒吧。

    &rdquo 趙觀梅道:&ldquo我病了,我還不知道躺下嗎?我是不去不行呀!&rdquo 趙觀梅家裡的人,見他一晚之間,瘦削得這樣厲害,應該在家裡休養休養,就是有什麼大事,也不妨留到明天去辦,因之一緻地挽留他。

    趙觀梅坐了起來,将手一拍被頭,皺了眉道:&ldquo你知道什麼?&rdquo 趙太太道:&ldquo怎麼不知道,反正皇帝召見,也不能帶病見駕。

    &rdquo 趙觀梅道:&ldquo我告訴你吧。

    昨天王鎮守使叫了我去,是要辦喜事了。

    他是要我到羅家去報告日期,還等着回信呢。

    &rdquo 趙太太聽到王鎮守使叫他去報信,一句話也不敢說,默然站在一邊,家裡人也是一樣,隻站着發愣。

    趙觀梅于是慢慢地走下床來,踏着鞋子披着衣服。

    趙太太便嚷道:&ldquo老爺要出去了,你們快套車啊。

    &rdquo 趙觀梅有氣無力地,已經衣服穿好。

    因笑道:&ldquo我一點東西也沒有吃,就出門嗎?你們給我弄一點稀飯來吧。

    &rdquo 趙太太道:&ldquo這你又不在乎了,你又不是到别的地方去。

    你到我娘家去,我媽能不給你弄吃的嗎?要等煮好一罐稀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王鎮守使等着你回信,你就快點去得了。

    甯可自己熬着一點,可别讓人家老等着咱們啊!&rdquo 趙觀梅也覺太太說的是,忍着病,忍着餓,自己就出門向羅家而來。

     羅太太見大女婿慢慢吞吞地走将進來,就笑道:&ldquo哎喲,姑爺,你不大舒服嗎?怎麼是這個樣子走進來了。

    &rdquo 趙觀梅帶哼着向羅太太作了一個揖,笑道:&ldquo老人家大喜。

    &rdquo 羅太太倒愣住了。

    一清早起來,無緣無故的,什麼事大喜。

    趙觀梅也覺得嶽老太太一時不容易明白來意,就笑道:&ldquo這真是大喜啊。

    &rdquo 一面說着,一面落座,就把王鎮守使所說定一個星期内完婚的話說了一遍。

    羅太太道:&ldquo喲!這是怎麼說呢?老早的,一點也不給我們信,這會子說娶就娶,要什麼沒有什麼,那怎樣來得及哩!我也早對你說過了,讓他早一點規定日子,總是說不得閑兒。

    現在這一會子,怎麼又得閑兒了。

    &rdquo 趙觀梅道:&ldquo你老人家,還不明白嗎?他做武官的人,可不像咱們,說不定是哪一個時候有閑空。

    有了閑空,人家不敢放過,就等着要把這件事辦成功了。

    &rdquo 羅太太道:&ldquo憑你怎麼樣說,我也是來不及,你還是去對他說,把日子放長一點。

    哪怕是半個月呢,我也好辦一點。

    &rdquo 趙觀梅道:&ldquo聘姑娘有什麼難處,人家派了花馬車來了,你把姑娘送上車子就得了,快一點慢一點都不要緊。

    &rdquo 羅太太道:&ldquo這話可不對,人家孩子終身大事,憑你這樣說,模模糊糊就行了嗎?&rdquo 羅太太說這話,臉色可就闆下來了。

    趙觀梅道:&ldquo你老人家别生氣,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二姨妹出閣,我有個不願風光的嗎?可是您也得替别人想想,他做那麼大官,公事是忙,要抽個兩天三天工夫出來辦喜事,就不容易。

    人家一團高興,趕着來辦這件事,咱們可别掃了人家的興緻。

    二姨妹這一過去,就是鎮守使太太了,馬上要掌着幾十萬家私,這個樂子小哇?&rdquo 羅太太道:&ldquo你别說這一套,換一套說說,行不行?這一套話,我聽你說過一百回了。

    &rdquo 趙觀梅也忍不住笑道:&ldquo實在是這樣嗎!說一千回也不嫌膩呀。

    還是那句話,人家做官有事的人,可不能和咱們打比,咱們三百六十天,哪天也是閑的。

    做官的人,時時刻刻,都是忙的,好容易抽出工夫來,要辦這件事,咱們又不湊趣,得罪了别人那不算什麼。

    你想,二姨妹是要跟着人家過日子的,還沒有過門,先就把人家得罪了,這究竟是好不好?&rdquo 這一句話,倒把羅太太問得無言可說,隻望了趙觀梅。

    趙觀梅道:&ldquo不瞞您說,昨晚上,我是鬧到快天亮才回來,在街上受了涼,回來就中了寒害病了。

    您想,要是不大要緊,這一大清早,我豈不知道在家裡睡覺,何必老遠地跑來呢?老實說,我也無非是想把這一門子親辦成了,将來靠着二姨妹的力量,在政界打一條出路,這反正比求别人好,有道是朝裡無人莫做官,将來大家都好。

    &rdquo 羅太太道:&ldquo你說的話,我有什麼不明白,不過這一口氣讓我辦好一樁喜事,我真是有些來不及。

    &rdquo 趙觀梅道:&ldquo咱們姑娘,嫁了一個鎮守使,那就是面子,若是不過招一個平常的女婿,那就是陪上一百擡,一千擡嫁妝,也是枉然,你瞧我這句話說得對不對?&rdquo 羅太太道:&ldquo憑你這樣一說,隻要趕上日子就行,别的就全不管了。

    &rdquo 趙觀梅見羅太太已經有些願意,又是左一個譬喻,右一個譬喻,說得羅太太隻好心允口允。

     趙觀梅心中大喜,在羅家吃了早飯,便又向王宅那邊去回信,見着王鎮守使,也是老遠地便作了一個揖,笑道:&ldquo鎮守使大喜啊,事情全辦妥了。

    &rdquo 于是把羅太太聽到這話,認為如何困難,自己怎樣解釋,羅太太又怎樣挑眼,自己怎樣辯白,說了個牽絲不斷。

    王鎮守使聽了他這話,笑道:&ldquo我也知道這件公事,你有點難辦,事前我想你也許辦不通,可是口裡不說出來,擠你一下子。

    擠得上就很好,擠不上我也不難為你。

    不料我糊裡糊塗一逼你,居然就逼上了。

    &rdquo 趙觀梅笑道:&ldquo嗳呀,這可上了鎮守使一個當,原來說不妥也不要緊的,不瞞您說,我見了嶽老太,還和她下了一個全禮,要不然,我就不用下這一跪了。

    &rdquo 王鎮守使笑道:&ldquo你這是在我面前唱醜表功啦。

    得!我明天讨了太太過門以後,一定重重謝你一下。

    &rdquo 趙觀梅笑道:&ldquo鎮守使謝我,我是不敢當。

    &rdquo 一說到這裡,就不覺使出北平人的老招兒來,一個腿給他請了一個安,又笑道:&ldquo鎮守使手面寬得很,随便在哪個機關,給我做個介紹人,給我找一個位子,我就很感激。

    要不,我伺候鎮守使,也是一樣的。

    &rdquo 王鎮守使笑道:&ldquo好在是這裡沒有外人。

    要是有外人,這話出去多麼寒碜,這樣親的連襟,倒和我來要聽差不成?&rdquo 趙觀梅見他話誤會了,卻又不好意思分辯了,隻管站着向他笑。

    王鎮守使道:&ldquo你别把我當傻瓜,你給我做媒,你是有想頭的,圖走我這條路子,弄一點差事混混呢。

    那也是當然的,你給我做了事,我總要給你幫一個小忙。

    你放心,三月兩月的,我一定給你找一分差事,總要對得起你這兩條腿一張嘴就是了。

    &rdquo 趙觀梅拱手作揖道:&ldquo既是鎮守使都說破了,我也不用要這一個虛面子,我也承認了,諸事都請鎮守使攜帶攜帶。

    &rdquo 王鎮守使道:&ldquo縣知事你幹不幹?&rdquo 趙觀梅猶豫了一陣子想道:&ldquo要說一個縣知事我都不幹,我這人就太不知足了。

    &rdquo 王鎮守使道:&ldquo下文你不必說了,我全知道。

    你是不是說做知縣就要離開北平,你有些舍不得嗎?不要緊啊!挑一個近一點兒的縣缺做一做就是了。

    老實說,若是在我所管的地面裡做知事,你隻要找個得力的科長給你管着事,你還是可以在北平城裡混。

    &rdquo 趙觀梅道:&ldquo那可真好,要是在北平城裡兼差,行不行呢?&rdquo 王鎮守使笑道:&ldquo人心真沒足啊!這兒事情還沒有到手,那裡又打算兼上差了。

    老趙,你好好兒地給我辦差事吧,你若把事給我做得好好的,我薦你到财政部去挂一個名。

    &rdquo 趙觀梅一聽說,嘴角幾乎歪到右腮正中去,眉毛也活動起來,笑道:&ldquo我的天!要是您有那番好意,您叫我在地下打三個滾,我若是隻打兩個半,算對不住朋友。

    &rdquo 王鎮守使昂着頭,望了屋子上的天花闆,一陣哈哈大笑。

    趙觀梅覺得王鎮守使今天對自己是真樂意,心裡好不高興。

    王鎮守使看他樂成這個樣子,也笑道:&ldquo我姓王的就是一生都不薄待人,人家給我辦了值得一百塊錢的事,我準給他一百二十元。

    以後咱們是親戚,随便怎麼樣,彼此也有個攜帶,你看對不對?&rdquo 趙觀梅聽到他親口認他是親戚,樂得心癢難搔,隻是發笑。

    王鎮守使又因為吃午飯的時候到了,便留趙觀梅在一處吃午飯。

    而且吩咐廚房裡,特别地添上兩樣菜。

    趙觀梅吃得高興,也忘了自己有病,足吃了個十成飽。

    吃飽以後,王鎮守使還要留他抽幾口大煙。

    趙觀梅拱了拱手道:&ldquo鎮守使!現在我不要抽煙了,有煙賞給我抽,讓過幾天我媒人做成了功,就足抽一頓吧。

    &rdquo 說着,給王鎮守使作了幾個揖,告辭而去。

     這一出門,且不回家,又第二次到羅家來說,說是王鎮守使真能辦事,昨天晚上起的主意,今天就把事情辦了一大半。

    他說接二妹的那天,要特别熱鬧,花馬車用四匹拉着。

    他拿一個名片出去,哪裡的軍樂隊也借得着。

    不像人家馬車前面,隻有一班軍樂隊,這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至少也得來上一打。

    光是軍樂隊,那還不算為奇,前面得擺上一排軍隊,軍隊都扛着槍,上着刺刀,要在馬路上走着,真讓路上人看到拖了舌頭出來縮不進去。

    羅太太聽了,也不由得滿臉都是笑容,因道:&ldquo那可不必。

    一個年輕輕兒的姑娘,讓許多老總給他在前面帶路,也要她擱得住啊!她有那麼大造化嗎?&rdquo 趙觀梅道:&ldquo您别那樣說啊。

    現在她是大姑娘,到了那一天,她就是正正堂堂的鎮守使太太。

    鎮守使擱得住的,她也就一樣擱得住。

    那天不但是有軍隊,而且軍隊裡面還得拖上兩架車輪子大炮。

    &rdquo 羅太太笑道:&ldquo我的大姑爺,你真把我們當鄉下人,說是沒有見過世面呢。

    哪有個娶新媳婦兒的在花馬車前面,拖着大炮的。

    &rdquo 趙觀梅道:&ldquo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從前花轎前面,不全是擺着全副銮駕,或者半副銮駕嗎?如今可用不着那個,改良的年頭兒,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