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一幕血花曲中人不見 半窗日影客散鳥還來
關燈
小
中
大
正在這裡打量他，有一個扮小醜的，走了過去，對着魯俊仙的耳朵，唧唧哝哝，說了一遍。
任如虎怕他們是說自己，就東瞧西望地走了出來。
恰好有個彈壓的警察，也走到這夾道裡來，便将胸前的徽章，掏給他看了一看，然後問魯俊仙住在什麼地方。
警察告訴他，就住在斜對過的燕台别墅。
任如虎對于各大旅館，差不多都有線索可尋，聽說魯俊仙在燕台别墅，這又是一個可尋的路徑，于是就到旅館的櫃台上照應了一聲，說是魯俊仙若要有人找他，或者他去找人，都留一點意。
原來北平各大飯店，多半是加大的混混做股東。
大混混下面，少不了用小混混。
做小混混的人，在前清的時候，就和内外衙門的人通聲氣。
到了現在，也短不了和軍警機關的人做朋友。
這燕台别墅的賬房韓學仁，早兩年也是幹密探的，在任如虎手下，就當過差，現在任如虎要他注意魯俊仙的行動，他自然是遵命辦理，自這晚晌起，韓學仁對于魯俊仙的行動，就非常注意。
到了次日晚上，忽然由天津來了一封快信，是寄給魯俊仙的。
信封上的發信人地址，寫的是法租界晏安飯店林楚香寄。
韓學仁一看這人的名字不像是個唱戲的，就記在心下。
魯俊仙由戲館子回來之後一進門，韓學仁就把信遞給他。
魯俊仙接到信趕快的拆開來，一面抽出信紙用兩手來捧着看，一面就向裡走。
看信的時候，嘴角略略一動，放出一點微笑，一擡頭看見一個茶房，便問道：&ldquo天津來的車，什麼時候到？&rdquo 茶房道：&ldquo一天來好幾趟車呢，不知道問的是哪一趟？&rdquo 魯俊仙道：&ldquo譬方說，天津當天趕到這裡，當天又趕回去，應該乘哪一趟車來呢？&rdquo 茶房道：&ldquo那應該是八點鐘的來車，到這兒是十一點鐘。
&rdquo 魯俊仙點了一點頭，也沒有向下說，自回屋子裡去了。
韓學仁遙遙在身後看着，都記在心裡，到了下午，就在隔壁南貨鋪子裡借了電話，私下通知任如虎請他注意。
到了這日晚上，魯俊仙就對茶房說要雇一輛汽車，茶房問：&ldquo是到車站去接人嗎？&rdquo 魯俊仙道：&ldquo不光是接人，我還要坐着到别處哩。
&rdquo 茶房道：&ldquo我們這兒，有的是熟汽車行，魯老闆要車，那好辦。
這就給您去一個電話，叫他們留輛好些的就是了。
明天大概是十點半上車站，對不對？&rdquo 魯俊仙道：&ldquo對，車要幹淨一點才好，價錢我倒是不計較。
&rdquo 茶房含着微笑，自向賬房去報告。
到了次日十點果然有一極好的汽車，停在燕台别墅的門外。
那個小汽車夫卻年歲不小，跳下車來，走到賬房向他們要了一杯茶喝。
大衆都相視微笑，一會兒工夫，魯俊仙和那個唱醜的喬二楞，一路自裡面出來。
小汽車夫給他開了車門，讓他們坐上車去，這就嗅到身上一陣濃厚的香氣。
他是穿着寶藍絲嘩叽的袍面，柳花似的羊毛出着風，分外漂亮。
脖子上繞着一塊白條綠格绉紗圍巾，香粉撲上的那張白臉。
頭上戴一頂海絨小帽，亮得發光，帽子前面，錠了一塊四方小翡翠片兒，藍袍外面套着印花黑色海絨坎肩，周圍滾白金邊。
手上夾着一件青細呢紅裡大衣，且不穿上扔在汽車犄角上。
那喬二楞卻穿上大衣，戴上獺皮帽，縮着一團。
他斜躺在汽車裡，笑道：&ldquo我就是這個樣兒，他見了我不會怪我嗎？&rdquo 魯俊仙将嘴向前一努，又對他望了一望，也沒有說什麼。
這汽車開了，一直到車站。
魯俊仙下了車和喬二楞買了月台票進站。
兩人站到月台上前邊點，以為來人必是坐頭等車來，車一停就接着了。
果然算得很準，頭等車就停在這兒。
車窗子裡，伸出一隻紫色的衫袖，露着水蔥根兒似的一隻胳膊，盡管向人招手。
魯俊仙笑着連連點頭口裡說道：&ldquo在這兒，在這兒。
&rdquo 于是車子上一個三十來歲的漂亮老媽子，就扶着一位豔妝的婦人下來。
那婦人披着藏青灰鼠出風鬥篷，梳着漆黑光亮的如意橫髻，鬥篷下微微露出一片紫緞旗袍，旗袍上的花瓣白亮光燦燦的。
她穿着高底鞋，在鐵闆的車梯上走似乎不大便利，因此在月台上的魯俊仙，就搶上前一步，挽着他的手，讓她到站下來。
這婦人就是黎仁鳳所說的四太太，後面一個婦人，乃是高媽。
喬二楞也上前一步，對高媽笑道：&ldquo您啦，要不要我挽一把？&rdquo 高媽正要下車，笑着身子向後一縮笑道：&ldquo别鬧，我這個大腳闆鴨子，摔不着的。
&rdquo 四太太回轉頭對她瞪了一眼道：&ldquo車站上這麼些個人少說笑話吧。
&rdquo 高媽下了車，和喬二楞在後面走，魯俊仙和四太太就離着兩三丈路，各不說話，緩緩地走出車站。
那小汽車夫早站在門口人叢中東張西望，看見魯俊仙出來，趕緊地開了汽車門，四太太先上車，坐在犄角上，魯俊仙跟着上去，坐在右手。
喬二楞很知趣，就坐一個倒坐兒。
魯俊仙起了一起身，敲着玻璃闆道：&ldquo開到未央飯店。
&rdquo 複身坐下來，四太太就在他腿上擰了一把，接上眼睛對他斜視着，微微一笑。
魯俊仙偏過臉來問道：&ldquo什麼事？&rdquo 四太太道：&ldquo我下午就要趕着走的。
你找一個小館子，咱們一路吃飯去就是了，為什麼還要上飯店。
&rdquo 魯俊仙道：&ldquo在小館子吃了飯，就要走，不能從從容容地說話。
若是在飯店裡，願意談到什麼時候，就談到什麼時候，不是便當得多嗎？&rdquo 四太太道：&ldquo什麼便當不便當，你缺就是了。
這我也不問你，你可記住今天下午去天津的車，别誤了鐘點。
若是一天晚晌趕不到天津，那可不好。
&rdquo 魯俊仙道：&ldquo怎麼趕不到？四點鐘有一趟車，八點鐘又有一趟車。
有這兩趟車，還趕不到天津嗎？我問你，你來的時候，你對他們怎樣說的？&rdquo 四太太道：&ldquo那要對他們說什麼？我在天津的時候，他還沒有起來呢。
對誰說去？别人也管不着。
我回頭見了他，就說白天打牌了，晚上在戲院子裡聽戲。
随便他怎樣說也不會猜我到北平來了。
&rdquo 魯俊仙道：&ldquo就是這樣辦，法子最好，誰也不會猜着的。
&rdquo 喬二楞将腿對他的腿敲一敲，向旁邊一努嘴。
魯俊仙輕輕地說道：&ldquo不要緊的。
&rdquo 但是雖然這樣說了，他們也就寂然。
車子開到未央飯店門口，喬二楞和高媽先下車，然後魯俊仙下來，挽着四太太下車一同進飯店去。
喬二楞先搶上前門，和賬房說好了，開了一個優等的房間，四個人笑嘻嘻地進了房。
魯俊仙對四太太道：&ldquo這裡的澡盆子很好，你要不要洗一個澡。
&rdquo 四太太道：&ldquo麻煩，我不洗。
&rdquo 她說話時，解了鬥篷的扣帶。
魯俊仙早伸手上前輕輕将鬥篷一提，給她提了起來，挂在衣架上。
然後自己才來脫大衣。
喬二楞兩手插在大衣袋裡，笑道：&ldquo我不脫大衣了。
這兒到東安市場很近，我要去買些東西。
&rdquo 高媽笑道：&ldquo我就聽說北平的東安市場，很是熱鬧，喬老闆，你要去，也帶我去一趟吧？&rdquo 四太太笑了一笑，對着高媽輕輕地說道：&ldquo别走。
&rdquo 說這話時，回轉身去，對了壁上懸着的鏡子去理頭發。
高媽道：&ldquo難得的機會，你就讓我去一趟吧，我一會兒就回來的。
&rdquo 喬二楞在這兒說話之際，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對高媽一歪脖子，笑着說道：&ldquo走哇！&rdquo 高媽斜着眼睛，對魯俊仙一笑道：&ldquo魯老闆，少陪了，再會吧。
&rdquo 于是走出房門，順手将房門向外一帶。
當那門快要關攏的時候，四太太還在照鏡子，魯俊仙卻躺在沙發上抽煙卷，眼睛瞧着四太太的俊影。
高媽由門縫裡探進腦袋來，對魯俊仙嫣然一笑。
魯俊仙見她如此，一翻身坐了起來。
高媽笑着将腦袋一縮，&ldquo砰&rdquo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喬二楞因為不耐在旁門口久等，早已走到扶梯邊下。
見高媽來了，将脖子也是一縮，眯着眼睛笑道：&ldquo你真機靈啊，我怕你不懂得意思，老坐在屋子裡守着，那可糟了。
&rdquo 高媽道：&ldquo哼，不是吹的話，你那個樣子的機靈我也有，還要你提醒我嗎？&rdquo 喬二楞笑道：&ldquo你瞧，他們現在該多麼有趣，多麼快活，我們也找個事情樂一樂吧。
&rdquo 高媽唾了他一口，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兩人說說笑笑，就一路出門去了。
汽車夫當他出門的時候，曾走上前來問喬二楞，要不要等着。
喬二楞道：&ldquo沒有叫你走，自然要等着啊，你問什麼呢？&rdquo 汽車夫碰了一個釘子，也不便再說什麼，就默然地退到一邊。
在門口約等了四個鐘頭，喬二楞和高媽一路回來了，待了一會，四個人複一同坐了汽車到了大栅欄厚德福吃晚飯。
進到裡面，揀了一個僻靜些的房間坐了，四太太瞟了魯俊仙一眼笑道：&ldquo依我說，最好是趕四點鐘的車走，你是死七八拉的，一定要留着我。
若是晚上沒有這趟車，那怎麼辦？&rdquo 魯俊仙道：&ldquo回不去要什麼緊，那就不用回去了。
&rdquo 四太太道：&ldquo那可不是嗎？别說挨罵挨揍吧？隻要他把臉一黑，黃胡子一翹，就讓人吓得魂不附體。
&rdquo 魯俊仙道：&ldquo你那樣怕他，那還是事嗎？&rdquo 四太太嘴一撇道：&ldquo哼！這種當強&hellip&hellip&rdquo 魯俊仙隻和他隔了一個桌子犄角，連忙一伸手将她的嘴掩住，輕輕地說道：&ldquo說話小心一點吧，惹了事，我吃不了兜着走哩。
&rdquo 四太太笑道：&ldquo你又不做他的官，不受他的管，你也怕他麼？&rdquo 魯俊仙道：&ldquo不做他的官，就不受他的管嗎？做他的百姓，也要受他的管呢？&rdquo 四太太道：&ldquo你現在北平，也不是他的地面，也不是他的百姓啊。
&rdquo 魯俊仙笑道：&ldquo因為這樣，我才敢請你到北平來逛，請你吃飯。
若是他的地面，我哪敢這樣放肆呢？&rdquo 喬二楞道：&ldquo就是這樣，我以為還當小心一點。
我看那開汽車小子，賊頭賊腦，老是望着四太太，真不是好東西。
&rdquo 魯俊仙笑道：&ldquo你也太多心了，開汽車的，還是什麼好人，他見人長得美，哪有不看之理。
&rdquo 四太太捏了一個拳頭，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笑道：&ldquo誰長得美？少灌米湯吧，吃了飯，我還要出去買些東西。
别說話，說得多了，趕不上鐘點，那是笑話呢。
&rdquo 魯俊仙聽說，開單子要了酒菜，四人帶吃着帶說笑，好不快樂。
飯畢，也不過六點鐘，于是四太太提議，要到瑞蚨祥去買衣料。
魯俊仙道：&ldquo我的太太，你這是外行話了。
放着天津的東西，什麼也比北平的強。
人家都在天津買了東西向北平帶，怎麼你倒要在北平買了東西望天津帶？你不知這些綢緞洋貨，都是經過天津，再到北平來的嗎？&rdquo 四太太道：&ldquo我怎麼不知道。
你别管那些，你和我一塊去就是了。
&rdquo 魯俊仙道：&ldquo你就是要買，那也随你，千萬别把瑞蚨祥的招牌紙帶到天津去。
若是讓别人看見了，那可是個麻煩。
&rdquo 四太太道：&ldquo咳！你就别啰嗦了，你想我那一點小心眼，還沒有嗎？&rdquo 說話時，會了酒飯賬，走出大門。
這兒到瑞蚨祥路不遠，未曾坐車就走了去。
魯俊仙卻告訴
任如虎怕他們是說自己，就東瞧西望地走了出來。
恰好有個彈壓的警察，也走到這夾道裡來，便将胸前的徽章，掏給他看了一看，然後問魯俊仙住在什麼地方。
警察告訴他，就住在斜對過的燕台别墅。
任如虎對于各大旅館，差不多都有線索可尋，聽說魯俊仙在燕台别墅，這又是一個可尋的路徑，于是就到旅館的櫃台上照應了一聲，說是魯俊仙若要有人找他，或者他去找人，都留一點意。
原來北平各大飯店，多半是加大的混混做股東。
大混混下面，少不了用小混混。
做小混混的人，在前清的時候，就和内外衙門的人通聲氣。
到了現在，也短不了和軍警機關的人做朋友。
這燕台别墅的賬房韓學仁，早兩年也是幹密探的，在任如虎手下，就當過差，現在任如虎要他注意魯俊仙的行動，他自然是遵命辦理，自這晚晌起，韓學仁對于魯俊仙的行動，就非常注意。
到了次日晚上，忽然由天津來了一封快信，是寄給魯俊仙的。
信封上的發信人地址，寫的是法租界晏安飯店林楚香寄。
韓學仁一看這人的名字不像是個唱戲的，就記在心下。
魯俊仙由戲館子回來之後一進門，韓學仁就把信遞給他。
魯俊仙接到信趕快的拆開來，一面抽出信紙用兩手來捧着看，一面就向裡走。
看信的時候，嘴角略略一動，放出一點微笑，一擡頭看見一個茶房，便問道：&ldquo天津來的車，什麼時候到？&rdquo 茶房道：&ldquo一天來好幾趟車呢，不知道問的是哪一趟？&rdquo 魯俊仙道：&ldquo譬方說，天津當天趕到這裡，當天又趕回去，應該乘哪一趟車來呢？&rdquo 茶房道：&ldquo那應該是八點鐘的來車，到這兒是十一點鐘。
&rdquo 魯俊仙點了一點頭，也沒有向下說，自回屋子裡去了。
韓學仁遙遙在身後看着，都記在心裡，到了下午，就在隔壁南貨鋪子裡借了電話，私下通知任如虎請他注意。
到了這日晚上，魯俊仙就對茶房說要雇一輛汽車，茶房問：&ldquo是到車站去接人嗎？&rdquo 魯俊仙道：&ldquo不光是接人，我還要坐着到别處哩。
&rdquo 茶房道：&ldquo我們這兒，有的是熟汽車行，魯老闆要車，那好辦。
這就給您去一個電話，叫他們留輛好些的就是了。
明天大概是十點半上車站，對不對？&rdquo 魯俊仙道：&ldquo對，車要幹淨一點才好，價錢我倒是不計較。
&rdquo 茶房含着微笑，自向賬房去報告。
到了次日十點果然有一極好的汽車，停在燕台别墅的門外。
那個小汽車夫卻年歲不小，跳下車來，走到賬房向他們要了一杯茶喝。
大衆都相視微笑，一會兒工夫，魯俊仙和那個唱醜的喬二楞，一路自裡面出來。
小汽車夫給他開了車門，讓他們坐上車去，這就嗅到身上一陣濃厚的香氣。
他是穿着寶藍絲嘩叽的袍面，柳花似的羊毛出着風，分外漂亮。
脖子上繞着一塊白條綠格绉紗圍巾，香粉撲上的那張白臉。
頭上戴一頂海絨小帽，亮得發光，帽子前面，錠了一塊四方小翡翠片兒，藍袍外面套着印花黑色海絨坎肩，周圍滾白金邊。
手上夾着一件青細呢紅裡大衣，且不穿上扔在汽車犄角上。
那喬二楞卻穿上大衣，戴上獺皮帽，縮着一團。
他斜躺在汽車裡，笑道：&ldquo我就是這個樣兒，他見了我不會怪我嗎？&rdquo 魯俊仙将嘴向前一努，又對他望了一望，也沒有說什麼。
這汽車開了，一直到車站。
魯俊仙下了車和喬二楞買了月台票進站。
兩人站到月台上前邊點，以為來人必是坐頭等車來，車一停就接着了。
果然算得很準，頭等車就停在這兒。
車窗子裡，伸出一隻紫色的衫袖，露着水蔥根兒似的一隻胳膊，盡管向人招手。
魯俊仙笑着連連點頭口裡說道：&ldquo在這兒，在這兒。
&rdquo 于是車子上一個三十來歲的漂亮老媽子，就扶着一位豔妝的婦人下來。
那婦人披着藏青灰鼠出風鬥篷，梳着漆黑光亮的如意橫髻，鬥篷下微微露出一片紫緞旗袍，旗袍上的花瓣白亮光燦燦的。
她穿着高底鞋，在鐵闆的車梯上走似乎不大便利，因此在月台上的魯俊仙，就搶上前一步，挽着他的手，讓她到站下來。
這婦人就是黎仁鳳所說的四太太，後面一個婦人，乃是高媽。
喬二楞也上前一步，對高媽笑道：&ldquo您啦，要不要我挽一把？&rdquo 高媽正要下車，笑着身子向後一縮笑道：&ldquo别鬧，我這個大腳闆鴨子，摔不着的。
&rdquo 四太太回轉頭對她瞪了一眼道：&ldquo車站上這麼些個人少說笑話吧。
&rdquo 高媽下了車，和喬二楞在後面走，魯俊仙和四太太就離着兩三丈路，各不說話，緩緩地走出車站。
那小汽車夫早站在門口人叢中東張西望，看見魯俊仙出來，趕緊地開了汽車門，四太太先上車，坐在犄角上，魯俊仙跟着上去，坐在右手。
喬二楞很知趣，就坐一個倒坐兒。
魯俊仙起了一起身，敲着玻璃闆道：&ldquo開到未央飯店。
&rdquo 複身坐下來，四太太就在他腿上擰了一把，接上眼睛對他斜視着，微微一笑。
魯俊仙偏過臉來問道：&ldquo什麼事？&rdquo 四太太道：&ldquo我下午就要趕着走的。
你找一個小館子，咱們一路吃飯去就是了，為什麼還要上飯店。
&rdquo 魯俊仙道：&ldquo在小館子吃了飯，就要走，不能從從容容地說話。
若是在飯店裡，願意談到什麼時候，就談到什麼時候，不是便當得多嗎？&rdquo 四太太道：&ldquo什麼便當不便當，你缺就是了。
這我也不問你，你可記住今天下午去天津的車，别誤了鐘點。
若是一天晚晌趕不到天津，那可不好。
&rdquo 魯俊仙道：&ldquo怎麼趕不到？四點鐘有一趟車，八點鐘又有一趟車。
有這兩趟車，還趕不到天津嗎？我問你，你來的時候，你對他們怎樣說的？&rdquo 四太太道：&ldquo那要對他們說什麼？我在天津的時候，他還沒有起來呢。
對誰說去？别人也管不着。
我回頭見了他，就說白天打牌了，晚上在戲院子裡聽戲。
随便他怎樣說也不會猜我到北平來了。
&rdquo 魯俊仙道：&ldquo就是這樣辦，法子最好，誰也不會猜着的。
&rdquo 喬二楞将腿對他的腿敲一敲，向旁邊一努嘴。
魯俊仙輕輕地說道：&ldquo不要緊的。
&rdquo 但是雖然這樣說了，他們也就寂然。
車子開到未央飯店門口，喬二楞和高媽先下車，然後魯俊仙下來，挽着四太太下車一同進飯店去。
喬二楞先搶上前門，和賬房說好了，開了一個優等的房間，四個人笑嘻嘻地進了房。
魯俊仙對四太太道：&ldquo這裡的澡盆子很好，你要不要洗一個澡。
&rdquo 四太太道：&ldquo麻煩，我不洗。
&rdquo 她說話時，解了鬥篷的扣帶。
魯俊仙早伸手上前輕輕将鬥篷一提，給她提了起來，挂在衣架上。
然後自己才來脫大衣。
喬二楞兩手插在大衣袋裡，笑道：&ldquo我不脫大衣了。
這兒到東安市場很近，我要去買些東西。
&rdquo 高媽笑道：&ldquo我就聽說北平的東安市場，很是熱鬧，喬老闆，你要去，也帶我去一趟吧？&rdquo 四太太笑了一笑，對着高媽輕輕地說道：&ldquo别走。
&rdquo 說這話時，回轉身去，對了壁上懸着的鏡子去理頭發。
高媽道：&ldquo難得的機會，你就讓我去一趟吧，我一會兒就回來的。
&rdquo 喬二楞在這兒說話之際，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對高媽一歪脖子，笑着說道：&ldquo走哇！&rdquo 高媽斜着眼睛，對魯俊仙一笑道：&ldquo魯老闆，少陪了，再會吧。
&rdquo 于是走出房門，順手将房門向外一帶。
當那門快要關攏的時候，四太太還在照鏡子，魯俊仙卻躺在沙發上抽煙卷，眼睛瞧着四太太的俊影。
高媽由門縫裡探進腦袋來，對魯俊仙嫣然一笑。
魯俊仙見她如此，一翻身坐了起來。
高媽笑着将腦袋一縮，&ldquo砰&rdquo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喬二楞因為不耐在旁門口久等，早已走到扶梯邊下。
見高媽來了，将脖子也是一縮，眯着眼睛笑道：&ldquo你真機靈啊，我怕你不懂得意思，老坐在屋子裡守着，那可糟了。
&rdquo 高媽道：&ldquo哼，不是吹的話，你那個樣子的機靈我也有，還要你提醒我嗎？&rdquo 喬二楞笑道：&ldquo你瞧，他們現在該多麼有趣，多麼快活，我們也找個事情樂一樂吧。
&rdquo 高媽唾了他一口，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兩人說說笑笑，就一路出門去了。
汽車夫當他出門的時候，曾走上前來問喬二楞，要不要等着。
喬二楞道：&ldquo沒有叫你走，自然要等着啊，你問什麼呢？&rdquo 汽車夫碰了一個釘子，也不便再說什麼，就默然地退到一邊。
在門口約等了四個鐘頭，喬二楞和高媽一路回來了，待了一會，四個人複一同坐了汽車到了大栅欄厚德福吃晚飯。
進到裡面，揀了一個僻靜些的房間坐了，四太太瞟了魯俊仙一眼笑道：&ldquo依我說，最好是趕四點鐘的車走，你是死七八拉的，一定要留着我。
若是晚上沒有這趟車，那怎麼辦？&rdquo 魯俊仙道：&ldquo回不去要什麼緊，那就不用回去了。
&rdquo 四太太道：&ldquo那可不是嗎？别說挨罵挨揍吧？隻要他把臉一黑，黃胡子一翹，就讓人吓得魂不附體。
&rdquo 魯俊仙道：&ldquo你那樣怕他，那還是事嗎？&rdquo 四太太嘴一撇道：&ldquo哼！這種當強&hellip&hellip&rdquo 魯俊仙隻和他隔了一個桌子犄角，連忙一伸手将她的嘴掩住，輕輕地說道：&ldquo說話小心一點吧，惹了事，我吃不了兜着走哩。
&rdquo 四太太笑道：&ldquo你又不做他的官，不受他的管，你也怕他麼？&rdquo 魯俊仙道：&ldquo不做他的官，就不受他的管嗎？做他的百姓，也要受他的管呢？&rdquo 四太太道：&ldquo你現在北平，也不是他的地面，也不是他的百姓啊。
&rdquo 魯俊仙笑道：&ldquo因為這樣，我才敢請你到北平來逛，請你吃飯。
若是他的地面，我哪敢這樣放肆呢？&rdquo 喬二楞道：&ldquo就是這樣，我以為還當小心一點。
我看那開汽車小子，賊頭賊腦，老是望着四太太，真不是好東西。
&rdquo 魯俊仙笑道：&ldquo你也太多心了，開汽車的，還是什麼好人，他見人長得美，哪有不看之理。
&rdquo 四太太捏了一個拳頭，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笑道：&ldquo誰長得美？少灌米湯吧，吃了飯，我還要出去買些東西。
别說話，說得多了，趕不上鐘點，那是笑話呢。
&rdquo 魯俊仙聽說，開單子要了酒菜，四人帶吃着帶說笑，好不快樂。
飯畢，也不過六點鐘，于是四太太提議，要到瑞蚨祥去買衣料。
魯俊仙道：&ldquo我的太太，你這是外行話了。
放着天津的東西，什麼也比北平的強。
人家都在天津買了東西向北平帶，怎麼你倒要在北平買了東西望天津帶？你不知這些綢緞洋貨，都是經過天津，再到北平來的嗎？&rdquo 四太太道：&ldquo我怎麼不知道。
你别管那些，你和我一塊去就是了。
&rdquo 魯俊仙道：&ldquo你就是要買，那也随你，千萬别把瑞蚨祥的招牌紙帶到天津去。
若是讓别人看見了，那可是個麻煩。
&rdquo 四太太道：&ldquo咳！你就别啰嗦了，你想我那一點小心眼，還沒有嗎？&rdquo 說話時，會了酒飯賬，走出大門。
這兒到瑞蚨祥路不遠，未曾坐車就走了去。
魯俊仙卻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