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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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在熱了,顧三奶奶下了葬,顧天成竟不恤人言奉了洋教。

    他的初衷,隻說一奉了教,就可以報仇的了,或者是運氣欠佳吧,在他奉教後不到半個月,忽然飛來了一樁不好的事件,這不但阻礙了他的大計,并影響到他那失掉的女兒招弟,使她在夜裡要好生打一個飽盹,也很難很難。

     這件事傳到成都,本來很早。

    幾個大衙門中的官員,是早曉得的。

    其次,是一般票号中的掌櫃管事,也知道了。

    再次,才傳到官場,傳到商号,傳到半官半紳的人家,更模模糊糊地傳遍了全城。

     郝達三道:“國小,人自然不多。

    若果把北京使館打破以後,不曉得洋人還來不來?不來,那才糟哩!我們用的這些洋貨,卻向哪裡去買?” 郝達三說的又不同:“老戚這個人就不對,他還是文巡捕呀!咋個會說出一些與人不同的話來!他不怕傳到上頭耳朵裡去,遭撤差嗎?” 郝達三猛地坐了起來,用力把大腿一拍道:“太後聖明!……” 郝達三正在沉吟,高升端了一大盤點心進來,他便站起來向葛寰中邀道:“新來一個白案廚子,試手做的鮮花餅,嘗嘗看,還要得不?” 郝達三忽然想起道:“還有啥子美國呢?我們點的洋油,不就說是美國造的嗎?” 郝達三就是這類半官半紳的一個典型人物,本身捐的是個候補同知,初一十五,也去站站香班;各衙門的号房裡,也偶爾拿手本去挂個号,轅門抄上偶爾露一露他的官銜名字;官場中也有幾個同寅往來;他原籍是揚州,江南館團拜做會時,也偶爾去認認同鄉,吃吃會酒。

    在本城有三世之久,自然也有幾家通内眷的親戚世交。

    成都、溫江、郫縣境内,各有若幹畝良田;城内除了暑襪街本宅,與本宅兩邊共有八個雙間鋪面全佃與陝幫開皮貨鋪外,總府街還有十二間鋪面出佃;此外四門當商處,還放有四千兩銀子,月收一分二厘的官利;山西幫的票号上,也間有來往。

    所以他在半官半紳類中,算是頂富裕,頂有福氣的了。

     郝達三大為點頭道:“着!不錯!你老弟的話真對!他們都說紅燈照好不厲害,能夠降天火燒洋人的房子!” 郝達三同葛寰中還更得了一個快消息,一個是從票号上得的,一個是由制台衙門得的,都說北京城裡亂得很,有漢奸帶起洋人和二毛子到處殺人放火,連皇宮裡頭都竄進去了。

    皇太後天顔震怒,下旨捉了好些漢奸來殺,并殺了幾十個大員,大概都是私通洋人的。

    現在欽命董福祥提兵十萬,幫助義和團攻打使館,這簡直是泰山壓卵之勢,洋人就要逃走,也不行了! 郝達三同他那位世交好友葛寰中,對于這些事物,常在鴉片煙盤子兩邊,發些熱烈的議論。

    辭氣之間,隻管不滿意這些奇技淫巧,以為非大道所關,徒以使人心習于小巧,安于怠惰,卻又覺得洋人到底也有令人佩服之處。

     郝達三不曉得洋人有幾國,共有多少人,問葛寰中,他曾當過餘道台的随員,到上海住了幾天,算是曉得一點新學的。

     郝公館裡這些西洋東西,實在不少。

    至于客廳裡五色磨花的玻璃窗片,紫檀螺钿座子的大穿衣鏡,這都是老太爺手上置備的了。

    近來最得用而又為全家離不得的,就是一般人尚少用的牙刷、牙膏、洋葛巾、洋胰子、花露水等日常小東西。

    洋人看起來那樣又粗又笨,何以造的這些家常用品,都好,隻要你一經了手,就離它不開? 郝公館之曉得這消息,自然要早些,因為郝達三常在票号來往,而又肯留心。

    不過也隻他一個人肯挂在口上說,夜裡在鴉片煙盤子上,這就是越說越長,越說越活靈活現的龍門陣。

     葛寰中道:“着!我想起了!你說的是西班牙國吧?” 葛寰中燒着煙泡道:“我曉得嘛,紅燈照是義和拳的姊妹們,道行比義和拳還高,是黃蓮聖母的徒弟。

    她們行起法來,半空中便有一盞紅燈懸着。

    稱之為紅燈教者,一定因為她們以紅燈傳教的緣故。

    ” 葛寰中放下煙槍道:“确乎是真的!當她祭起紅燈來時,隻要跪下去,啟請了黎山老母、觀音菩薩,把手一指,登時一個霹靂,火就起來,憑他洋人的教堂修得如何堅固,一霎時就化為平地!”他又向坐在旁邊搖着芭蕉扇的三老爺詢問:“尊三,你是留心道法的,你看紅燈照的道法,是哪一派?” 葛寰中把手一擺道:“你莫忙打岔!……上頭奉了這谕,簡直沒辦法,趕快把将軍和兩司兩道邀去商量。

    商量到點燈時候,将軍才出了個主意:電谕不能不遵,洋人也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