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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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聽你說話的聲音,知道你是張參将的兒子。

    這次玉山縣的仗,是你的功勞啊!怎麼樣?你殺了許多人,就想黑夜逃走嗎?”張三公子道:“聽你的話,原來你是賊黨。

    你可知道我的厲害?”說着将馬一夾,搶上前一步,手拿着刀,就探了一探。

    那人笑道:“我正要領教。

    ”他口裡說時,身子一偏,讓過了去的刀鋒,一個海底撈月式,他将刀尖由下向上一挑,直挑到那張三公子懷裡。

    張三公子料定他是一個對手,早就提防了的,當那刀尖挑到懷裡的時候,他早已将馬勒着退開了好幾步。

    那人算撲了一個空。

    不過他雖撲了一個空,刀尖并不收回去,索性攏着馬上前一步,直逼進他身邊。

    人在馬上,卻也歪到一邊。

    張三公子看得清楚,分明是他在馬上,勢子已虛。

    心想這倒不難取巧,馬不動,身子略微後坐,索性讓他撲過來。

    看看那人差不多撲到這邊馬背,待要伸手過去,将他一夾,便活捉過來。

    不料那人更是刁滑,他不等着這裡伸手過去,已經跌下了馬背。

    張三公子伸手一撈,卻撈了一個空。

    仔細看時,那人和馬,都已搶過去好幾步。

    隻在這時,那人隻平地一跳,又已騎上了馬背。

    馬橫了身子,由張三公子馬頭上直撲到這邊來。

    張三公子不料他手腳有如此的敏捷,便不敢取攻勢,按着刀定了一定神,看他是怎樣的殺來。

    那人并不驚慌,卻将馬退後了一步。

    笑道:“這馬不是我自用的馬,不大合用。

    你敢和我下馬比一比嗎?”張三公子心想,這人手腳如此敏捷,步戰是一定不弱,但是不肯輸了這一口氣,便答道:“馬上馬下,都聽你的便。

    ”隻這一句話,那人已翻身一滾,站在地下。

    隻在馬背上輕輕一拍,那馬就閃到一邊去。

    張三公子也就下了馬,且退後一步遠遠看着他是如何起手,也好防備。

     那人卻哈哈一笑,然後将刀一亮,便連着渾身逼将過來,張三公子見那人來勢很兇猛,不敢當面迎着。

    等他逼得近了,然後向旁邊一閃,放了過去。

    那人直奔了過去,卻不因撲了空停住他的腳步。

    他左手一抱,右手平拖着刀,伸過直的腳,作了個小八字步。

    這種架勢,練武術的人,叫做尉遲拖鞭。

    你若不解他這一着要追了上去,貪他的便宜,他便将腳一掃,上面刀一倒紮。

    他用不着回轉身來,你已中了他的毒着。

    張三公子很知他的用意,不敢直追,卻在橫面起個飛步要踢他的手腕。

    他将刀一收,跳上前兩步,然後回轉身來喝道:“住手!”張三公子一停腳步,也向後一退道:“為什麼又要住手?”那人笑道:“你不愧是個将門之子,我很佩服你,不忍傷害你,而且想和你交朋友。

    但是你那班同事,恐怕有些放我不過。

    你聽聽,他們的腳步響,已經追了回來,不是要來捉我嗎?你們那些人,倒來捉我一個,這未免有點不講交情了。

    ”說畢,他跳上了馬,就由旁邊小路上飛跑而去。

     張三公子正在猶豫,萬守備卻帶了幾十人轉回來了。

    張三公子騎了馬走上大路,将事情對萬守備說了。

    萬守備道:“土匪隊裡,難道有這樣人才?我有點不相信。

    若是他們隊裡有這種人,我們這幾天這樣大打特打,怎樣他不出面哩?”張三公子和萬守備并馬而行,繼續着向前走,因道:“據小侄看來,這人的本領,高過小侄十倍。

    能有幾個,真是玉山之慮!老伯回去,倒要提防一二。

    ”萬守備道:“他就是有點武功,難道還有老賢侄這一肚子兵書不成?我很跟了老侄學一點歪才,不怕人蠻打了。

    ”說畢,哈哈大笑。

    由這一路下去,均不見土匪的蹤影,送過了三十裡之外,張三公子就不由萬守備再送,自和朱砂騎馬回廣信而來。

     到了衙署,見着張參将,就把解圍的事略略說了一遍。

    張參将道:“我也得着探報,知道你打了兩個勝仗,總算不負此行。

    不過這二龍山的事,大概我們不用擔心,省裡已經來了公事,調了孫道法的十五營湘軍來了。

    ”張三公子道:“孫道法是個老粗,怎麼用他?”張參将歎了口氣道:“現在朝廷信任湘軍,由他去罷。

    湖南人現在是不愁沒飯吃,沒有法子就去當兵。

    大江南北,有的是他們親戚故舊,走到哪裡,也可以吃上一份糧。

    從此以後,湖南人慢慢的都會走上當兵一條大路。

    現在是好,三五十年之後,湖南人就要後悔了。

    ”張參将十餘年的汗馬功勞,因為不是湖南人,得不着曾左彭的攜帶,直到如今還屈在下位,所以他一提起軍功省籍之分就不免有一番牢騷。

    張三公子看父親顔色,不敢多說,就默然而退。

     到了第三天,探馬報來,孫道法湘軍來了。

    滿城的文武官員,都迎出城十裡。

    張參将因為孫軍是一個湘軍統領,又是個客位,也隻好帶了隊伍,扶病出城去迎接。

    湘軍的大隊人馬,延長着幾裡路,最後才是頂馬旗傘簇擁着孫道法騎馬而來。

    那孫道法頭上戴着貂尾大帽,上身單穿一件馬褂,下面系着戰裙,赤着腳穿了草鞋,腰上挂着一把綠魚皮套子的馬刀。

    坐在馬上,左顧右盼,氣概很是雄昂。

    到了接官員齊集的十裡亭上,他就突然跳下馬來,走上前去拉着張參将的手,說着一口湖南衡州話道:“将代張哥哥,晤些号斜個些候笨見各答(你是好些時,不見面的了)。

    ”說着,昂了頭,哈哈大笑一陣。

    回轉頭來,他就和這些官員,客氣了幾句。

    這些官員,翻了大眼睛望着他,沒有誰人懂一個字的。

    張參将就代他翻譯道:“孫軍門說,大家辛苦了,不敢當。

    ”孫道法笑道:“娘家拐的,我說家鄉話,北京城裡也去過,這小地方倒不行!”說着,他也不理會這些官員如何,一跳跳上了馬,就拉着張參将并馬而行。

     一路之上,張參将把張三公子到玉山去打探和解了圍的話,大概對他說了一遍,孫道法笑道:“你有這樣一個好兒子,也不枉了。

    進了城,你先讓他和我見一見,我還有許多事,都要領教他的。

    ”張參将道:“這裡新任的一位府尊,雖然是八股出身,人倒很通達。

    所有這廣信的軍事,他都聽卑職去鋪排。

    所以這裡的軍事,辦得很痛快。

    要不然,卑職這裡也難免有一二疏虞之處。

    ”孫道法道:“有這樣的事?不知道這位太守是哪裡人,大概不會是下江的書呆子吧?”張參将笑道:“是一位旗下子弟。

    ”孫道法道:“旗下子弟有通達時事的?這卻不容易了。

    我到了城裡,一定去看他。

    剛才在亭子上,我隻和張大哥說話就沒有理會到他了。

    ”說着話,進了城。

    孫道法先在行館裡歇了一歇,就改乘轎子到知府衙門來拜會。

     這位全震知府,原先是看不起武人的,自從到廣信以後,一切軍事,自己調度不來,這才覺得武官也有武官的長處。

    孫道法是個軍門,當然是要好好侍候差事。

    本想讓他休息一下,晚上再去拜訪他的,不料他倒先來,就吩咐大開中門,自己迎接出來。

    到了花廳裡坐下,孫道法首先一句就道:“兄弟聽到說全太守很好,沒有書呆子的脾氣,所以我老孫來拜訪。

    老孫這回來,因為公事來得忙,軍糧馬草,一概不足,要望多多幫忙。

    ”全知府道:“那自然,替國家辦事,自是盡力而為,決不能藏一點假。

    提到催辦糧草軍需,雖非折枝之類,卻也不至于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難。

    而況孫軍門不遠千裡而來,卑府就不必說責有攸歸。

    而地主之誼,亦毋可推委者矣。

    ”孫道法聽到他這一遍文謅謅言語,比别人對于衡州的話,還要難懂十倍,心裡大不高興。

    因道:“我是聽了張大哥的話,說是貴府不懂軍事,就也不多問軍事,隻要你能聽着我們武官做,也就是了。

    ”說畢,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