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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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燭高談壯軍戎馬健 翻身下拜月下劍光寒 那姑娘笑道:“這位先生,你就是要見家父,你也得拿出一點本領來看看。

    要是一點不會,家父就是出來談個七天七夜,也是枉然。

    ”柴競也不能再忍,便笑道:“我去看看那水桶罷。

    ”說畢就走到河岸下來。

    隻見水邊橫擱了一條半邊竹枝扁擔在沙灘上,也不過三指寬。

    旁邊兩隻小空水桶,有四五寸浸在水裡,卻安安穩穩的,絲毫不曾晃動。

    他恍然大悟:論起木桶放在水裡,應該是飄蕩的,現在這空桶如此安穩,一定桶底十分沉重。

    憑這半條竹枝扁擔,就是兩個術桶水,也不能勝任,何況這是兩個重底的桶。

    要是加上滿桶的水,總在二三百斤。

    若是挑起來,決不能用扁擔挑,隻有橫起兩隻胳膊來挑了。

    俗言道得好:橫托一塊豆腐,也走不了五裡路。

    要是伸開兩臂,橫拿兩三百斤,非直舉有千斤力量不可。

    自己估量着,那是辦不到。

    但是答應下來了,也不能丢這個面子。

    心生一計,有了辦法,便将桶底翻過來一看:原來是兩層極厚的鐵闆。

    便含笑提了空桶,荷着扁擔走上岸來。

    因道:“這水桶倒是合用,唯有這根扁擔太重了。

    不信,我試給你看看。

    ”于是将擺着的一條闆凳翻轉過來,讓它四腳朝天,把竹扁擔斜放在闆凳腿上,不慌不忙,腿一擡,人就架空踏在扁擔上。

    這軟攤攤的光扁擔,竟會不像有一個人站在上面一般。

    柴競站在上面,身子三起三落,然後笑着下來。

    說道:“這樣結實的鐵扁擔,怎樣能挑水呢?但是這兩隻水桶,又太不中用了,怕它盛水會漏吧?”說時,将左臂橫格,肘拐骨向外,右手提了水桶,把桶底向拐骨間一碰。

    咚的一聲,那外面的木圈,震了個粉碎,右手就隻拿了一隻桶梁在手上。

    那姑娘一看,知道他内功确有些根底,便向坦地上一跳。

    說道:“果然是一位有本領的,我到底要領教。

    ” 一語末了,那個朱懷亮老頭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裡鑽了出來,站在姑娘面前。

    将手上的旱煙袋向空中一攔道:“不許胡鬧!怎樣大歲數了,還是不懂一點禮貌!”柴競也不分辯,對朱懷亮一揖,就跪了下去。

    說道:“晚生該死,在老前輩面前放肆。

    ”朱懷亮道:“請起,你先生怎樣對我下這種重禮,實在不敢當。

    要是這樣客氣,我朱老頭就不敢和你見面了。

    ”柴競站了起來,複又一揖,說道:“昨天見面,就知道老爹是一位隐居在江湖上的老英雄。

    晚上在月亮下散步,又看見那位大哥和小兄弟在後院裡抛石球,我就越知道老爹的本領,言語比不上來。

    因此不敢錯過這個機會,就留在這裡,願拜門牆。

    剛才是大姑娘一再的要晚生獻醜,晚生做不上那個題目,所以變了一個法子交卷,不想又恰好讓老前輩看見了。

    ”朱懷亮摸着胡子笑了一笑道:“要論本領,我老了,不敢說了。

    不過看你老哥為人,倒是個血性漢子,留在小店裡喝兩天酒,我們交個朋友,倒也不妨。

    拜門的話,千萬不要提起。

    ” 那姑娘聽他兩人說話,已是慢慢退到一邊去,盤了腿坐在闆凳上,用一個手指頭,蘸了水在桌上畫圈圈兒,臉上卻不住放出笑容。

    朱懷亮便問道:“你笑什麼?”那姑娘道:“這位砸了我們一隻水桶,我們不應該讓他賠嗎?”說時,低了頭隻聳肩膀。

    朱懷亮道:“越說你不懂禮,你就越裝出不懂禮的樣子來。

    還不進去!”那姑娘笑着,進店去了。

    過那門檻的時候,還輕輕的将身子一聳。

    朱懷亮道:“不瞞你老兄說,我熬到這一把年紀,先後讨兩房家眷,就剩這個孩子,慣得不成個樣子。

    在她十歲的時候,内人就去世了,越發是不忍管束她。

    所以到了現在,她一點禮節不懂。

    ”柴競道:“不,我看姑娘就是一位巾帼丈夫。

    而且她那種性情,像老爹這一樣痛快,尤其是難得。

    ”朱懷亮聽了,一面點頭,一面用手理胡子,笑容滿面,便吩咐蠻牛将柴競的行李,一齊拿進裡面去。

    另外泡了一壺好茶,在蘆席棚下把盞談心,朱懷亮道:“我剛才看你老兄的武藝,内功确是不錯,倒是同道中人,但不知道你老哥何以這樣留意我老頭子?”柴競指着店裡牆上那四挂條幅道:“晚生雖然懂得一點拳棒,但是同時也在家裡讀過幾年書,粗粗的懂一點文墨。

    這上面寫的話,不但是平常賣酒的人家不配挂它,就是乎常會武藝的人也不配挂。

    在這一點,我相信老爹就是一位不遇時的大英雄。

    ”朱懷亮聽說,将凳子一拍,說道:“我不料這江叉子裡,居然會遇到知已。

    老弟台,我看你是個好人,對你實說了罷,我是翻過大筋鬥的。

    ”柴競聽了,就想追問一句。

    隻見老頭子摸了胡子,又仰天長歎一聲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柴競道:“老爹是一位慷慨英雄,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話?”朱懷亮道:“我倒不是有什麼虧心的事,不過我以前的事,是不能逢人就說的。

    一個不仔細,頭和頸就要分家。

    老弟台,你以為我是一個純良的百姓嗎?”柴競聽了這話,心裡撲通一跳,心想這老頭子雖然精神矍铄,但是一臉的慈祥之色,不像是個壞人。

    難道他還做強盜不成嗎?便笑道:“老爹這是笑話了,像你這樣的好人,晚生活了二十多年,不曾遇到幾個,怎樣說不是純良百姓呢?”朱懷亮笑道:“我這話不細說,你是會疑心的。

    但是我并不是浔陽江邊的浪裡白條,幹那不要本錢的買賣。

    也不是在梁山泊開酒店的朱貴,把人肉做饅頭餡子。

    你不要看我是一個賣酒的老頭子,我從前做過一任官,抓過印把子呢!”說着,又哈哈大笑起來。

    又道:“老弟台,人生就是一場夢,不要到了兩腳一伸,才會知道這話不錯。

    無論是誰,隻要一想三十年前的事,他就覺得是做了一場夢了。

    這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今晚上溫好兩斤酒,我們慢慢的談一談。

    這個時候,總有來往的人,暫且不提罷。

    ”柴競聽他如此說,也隻好忍在心下。

     等待到晚,朱懷亮吩咐蠻牛,在店房裡點了一對大蠟燭,放在桌上。

    用錫壺燙了兩滿壺酒,煮一條大江鯉魚,切一盤鹵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