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也是最後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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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o洪先生要離開重慶嗎? 他點點頭道:&ldquo将來也許離開,不過暫時我還不走。

     又一個學生問道:&ldquo那末,洪先生為什麼說要告别了? 他微笑道:&ldquo因為我要和學校告别了。

    不!我要和書本子告别了,也許我這一輩子,今天這一堂課,是我最後一次的教書生活了。

    我很對不住各位同學,請各位同學原諒。

    若是我一個人的話,我并不會把收入看的那樣重的,無如我後面跟着一大群人,他們有點活不下去。

    我不能不另想謀生之道。

    自然,所謂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我也不會忘記了這半輩子的教書事業。

    也許我會回來的。

    對不住,我心緒很亂,說話有些颠三倒四。

     說着他勾了勾頭,而說話的聲音,随着也哽了起來。

    學生們都也看到老師的臉色,有點黯然,大家都也感到不知說什麼是好。

    前排有兩位女生坐在一處,彼此望着,低聲咕哝了兩句。

    其中一個就問道:&ldquo洪先生既不離開重慶,何妨把這書教下去呢?反正一個星期,也不過五六點鐘課。

    洪先生就是有别的工作,很可以把這功課兼教下去。

     洪安東點着頭道:&ldquo假使可能的話,我很願意這樣辦,而無如其不能。

     女生再問道:&ldquo我想洪先生是不忍抛開我們的,必定所有新的工作,是分不開身來的。

     洪安東道:&ldquo不用說這些閑話了,我隻有這幾十分鐘貢獻了,别浪費了時間,有什麼話,請你們問我吧? 學生們各各回頭或掉轉臉互相看了一下,仍舊是呆望了講台。

     講台上站着一個瘦削面孔的舊藍袍先生,後面是兩方烏光的黑闆,上面沒有一個粉筆字。

    全堂寂然,大概除了大考遇着難題的時候,很難有這種現象發生。

    洪安東将兩隻手背在身後,走向講台口上半步,望了全堂四周點點頭道:&ldquo一部念四史,不知從何說起,你們也是不知問什麼是好了。

    那末,我把這半年來所教的作一個簡單的要目,重新叙述一下罷。

    文學史正也和其他的史學一樣,給我們一個治學更進步的參考&hellip&hellip 又有一個學生站起來問道:&ldquo洪先生,這一小時雖是可寶貴的,但是我們有忍不住的話要問,不知道洪先生的家是不是也要離開這學校附近? 他答道:&ldquo坐下,随便談罷。

    為了工作和食宿的便利,當然這個破落戶的家,應當跟了我走。

    不過在最近兩三個月,我想還搬不開。

    我和我這個家,好像是九死一生的病人,雖說是找到了挽救的醫生,可是第一步隻能讓病人不死,第二步才談到休養,恢複健康,成這麼一個平常活着的人。

    所以要在另一個地方去安置着吃飯穿衣服的家庭,那還早呢。

     女生又插言了,笑問道:&ldquo這樣說,洪先生現在的家庭,還不夠吃飯穿衣服的資格? 他将身上藍布袍子牽了一下,笑道:&ldquo衣服我是每天都穿着的,每天我也沒有挨過餓,不過像我們花了那一注學費,讀了那多年書不算,這功夫也費得不少。

    像這麼一件袍子,抗戰前的話,早兩三年,就給孩子們作尿片了。

    于今我穿的是逾齡的軍艦,或者是退伍的軍人,幹脆一點說,我穿的是尿片。

    自然你們以為我穿的實在是藍布棉袍子,那也并沒有錯誤。

     全堂的人,都随了這話哄堂大笑。

    他又道:&ldquo士志于道,惡衣惡食者,未足與義也。

    我是個未足與義之徒。

    不過說這話的孔夫子,他也說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對于均字這方面,我有點那個。

    所以我就借了這點緣故,離開崗位。

    各位雖然是學文學的,我相信這是沙漠上的崗位,守與不守,那沒關系。

    我走了我也不反對各位去報考銀行講習班,以便到銀行裡去當一名練習生。

     他說完,大家又笑了。

    洪安東等大家笑聲住了,拿起帶來的書本,看了看,又想講書。

    可是别個學生又問話了。

    問的依然是洪先生的私人行動,而不是文學。

    說來說去,一點鐘竟是很快的過去。

    洪先生聽了下堂号,便靜靜的站在講堂上,等大家注意了,歎口氣道:&ldquo對不起各位,這一點鐘,終于犧牲了,再見罷。

     說着點了個頭就要出課室。

    學生卻是哄然擁了向前,将他圍住。

    他還站在講台上,怔怔的望了大家,又歎一口氣道:&ldquo我何嘗又舍得離開各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