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關燈
木拐杖,就說星枝你吧,你幹嗎要特地讓拐杖敲自己的青春之門,而又用繃帶去纏上自己的心扉,爾後逞強呢?這才是真正的裝樣子呐。

    我不在期間,日本姑娘竟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嗯。

    我就是這樣認為的。

    你長期呆在國外,盡管說得天花亂墜,可一點兒也引不起我的共鳴。

    ” “噢?通過昨天的舞蹈,正好疏通我們的思想了。

    舞蹈家隻能用舞蹈的語言來對話,普通語言成了障礙。

    雖然你我都說不跳舞了,再也不跳舞了,但實際上咱們倆離開了舞蹈,還是活不下去,你不覺得這就是一個充分的證明嗎?” “這是神話。

    我沒有任何責任。

    ” “我完全明白,你是想說‘我并不愛你’。

    可是你為什麼愛别人,竟又那樣委屈呢?” “你誤解了。

    ” “恕我直言。

    首先,我也許要道歉。

    由于我一味高興,做夢也沒想到要被推進無底的深淵。

    我不相信這樣的事。

    星枝你才真正誤解我了。

    第一,就說這根松木拐杖吧,令尊是經營生絲貿易的,而且府上在橫濱,如果你也懂得外彙行情,我想你也會同情我的這根松木拐杖的。

    你可以想象到,整整五年,我在西歐過着多麼凄慘的生活啊。

    可以設想,在‘新回國者’這塊冠冕堂皇的招牌下,我登上舞台,肯定會有人嘲笑我:你瞧那個乞丐,那個給日本人丢臉的家夥。

    在國外時,人們把我當做讨人嫌的日本人。

    這根拐杖,對我裝扮乞丐倒是很方便的。

    ”南條用松木拐杖戳了戳地闆,又說:“然而,這絕不是裝樣子。

    我患了嚴重風濕病,吃不上像樣的食物,身體虛弱了。

    在那嚴寒的日子裡,房間裡也生不起火爐。

    要說神經痛、風濕病,嚴重的時候,膝蓋咯咯直響,甚至要跪倒在地;有時痛得簡直就像骨頭折斷了。

    後來好不容易熬到能憑拐杖走路,可已經不能跳舞了。

    我一想到這個,心裡慌亂得很。

    我請求大使館把我送回國吧,又覺得這太丢人,沒有法子,隻好等待了。

    即使請醫生診治,這病又不是馬上能治好的,再說西方的溫泉澡堂又貴得出奇,所以隻好自己注射麻醉劑,暫時鎮痛。

    由于藥物中毒,腦子也壞了。

    靈魂也腐朽了。

    這就是我留洋的情況。

    直到昨天看到你的舞蹈以前,我雖生猶死啊!” 在河岸邊走着走着,不覺間已到了坡道。

    登上去便是真正的馬路了。

    時值仲夏,那裡盛開着一種散發出奇香的夏天的花。

    白色蝴蝶翩翩飛舞,令人目眩。

     南條停住腳步,擦了把汗。

     “躲藏在艙房裡的心情,我想你是理解的。

    那時候,還不是不拄拐杖就走不了道,而是感到自己是作為一個殘廢人踏上日本國土的。

    拐杖就是這個象征。

    所以我就拄了松木拐杖。

    與其說沒臉見竹内師傅,倒不如說隻是不想再去接觸碼頭上受人歡迎的場面。

    我本打算過隐姓埋名的生活。

    這也包含着懦弱的因素,即懷疑日本人能不能跳好西洋流派的舞蹈。

    ” “那樣困苦,幹嗎還要繞道美國回來呢?這不是太滑稽了嗎?” “啊?這是得到那位夫人的幫助。

    她是我的恩人,是她使我能夠回到日本來的呀。

    ” 這時,公共汽車駛過來,南條的話中斷了。

     一轉眼,星枝舉手讓公共汽車停下,然後冷冷地表示拒絕似的瞥了一眼南條,便轉身去乘車,就此告辭了。

     南條當然急忙從後面跟着上了車。

     星枝倏地紅了臉,不知為什麼,一直紅到脖子根。

    她羞得難以自容,恐懼不安地耷拉了頭。

     “請停一停!”她突然叫喊一聲,不顧一切從車上跳了下來。

     這來得太唐突,南條來不及站起來了。

     星枝呆立不動,依舊是跳下車來時的姿勢。

    她連滿額汗珠也沒在意,隻顧目送汽車後頭揚起的一陣白色的塵埃。

    她極力忍受住心髒的跳動。

    汽車在山後消失了。

    這時她才感到腿部一陣鑽心的麻木,啪嗒一聲倒在路旁的草地上。

     之後,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野外的草叢冒着熱氣,沒有一個行人走過。

     鈴子照例帶着舞台上的舞蹈餘韻,輕松地回到後台化妝室來,想不到看見星枝呆然坐在鏡前,她高興得以為是在做夢呢。

     “嗳喲,星枝,你怎麼啦?我太高興啦。

    ” 鈴子從後面抓住星枝的肩膀,滑坐了下來,星枝被夾在鈴子的雙膝之間。

     鈴子一身可愛的打扮,像一個在魔幻的森林裡吹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