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關燈
小
中
大
話音未落，一顆炮彈先落了地，塵土飛起一丈多高，一落，埋住小牛的一條腿。
小牛拔出腿，眼睛震得亂冒金星，一頭鑽進貓耳洞去，下半截身子撅得高高的，露在外面。
梁家龍使勁一拍他的屁股，大聲說：&ldquo你是屬野雞的？顧頭不顧尾！&rdquo 小牛自言自語說：&ldquo反正這是塊死肉，打着也不要緊。
&rdquo連忙把全身藏好，探頭探腦往外瞧。
隻見四處狼煙地動，拳大的石頭滿天亂飛。
不一時，山左山右中了硫磺彈，松樹燒起來，照得半天空的濕雲彩紅通通的。
小牛的心一個勁兒蹦，嘴閉得頂緊，不閉緊，那顆像小牛一樣不老實的心，準會從口腔蹦出來。
這場該死的炮火，要吵鬧到幾時？大概一百輩子也不打算住口。
忽然間，全山變得清風鴉靜，靜得連霧星雨灑到草葉上的動靜也聽得見。
小牛再缺心眼，也覺得有什麼不祥之兆。
果然聽見梁家龍在外頭不慌不忙低聲喊：&ldquo架起機槍，各就各位&mdash&mdash敵人上來了！&rdquo 小牛急忙鑽出去，往上一探頭，哎呀呀！半山坡麻麻的一片人，一色穿着綠衣服，戴着鋼盔，大背着槍，腰裡挂着手榴彈，正往上爬。
山太高，又陡又滑，一個個腳下像抹了油，搖晃不定，索性四隻腳爬，爬一陣，歇一會兒氣。
小牛急得說：&ldquo好大的膽子啊！還不快打？&rdquo 梁家龍不動聲色說：&ldquo不慌，還有四百多公尺呢&mdash&mdash勞你駕，幫咱卷支煙抽。
&rdquo 卷煙是小牛新染上的癖好。
你想想，小牛本來手腳最閑不住，看見祖國送來成包成包牛肉松也似的煙絲，還有不伸手的道理？閑着的時候就卷，卷得一支一支的，每支都跟小牛差不多，又矮又壯，像個爆仗。
人家故意誇他，說他的手藝是上海鴨子：呱呱叫。
誇的小牛挺自美，煙卷得更多，一堆一堆，全班人都抽不完。
可是眼前敵人正往上沖，誰還有閑心卷煙呢？叫卷，隻得亂七八糟卷一支。
梁家龍見了說：&ldquo這豈不成了小鋼炮啦！&rdquo接過煙去，有滋有味抽起來。
小牛往下一瞭，喊：&ldquo還剩五十多公尺了！&rdquo 梁家龍抽着煙說：&ldquo慌什麼？你看着點，不到三十公尺咱不打。
&rdquo 小牛一會又喊：&ldquo打吧！&rdquo 梁家龍說：&ldquo打呀？好，打就打。
&rdquo便把煙戳死，剩下的半截藏到兜裡，從從容容端起沖鋒槍，一打，馬學文的機槍也就響起來。
敵人也開了火，哇啦哇啦叫着，猛往上沖。
那子彈也怪，小牛覺得老貼着他的頭皮飛，就把臉埋在土裡，抓起身邊的東西，下定決心，要給敵人一陣迎頭痛擊。
手榴彈、爆破筒、手雷&hellip&hellip摸到什麼打什麼，亂打一氣，也不知都打到哪國去了。
耳朵邊上光聽見槍響，敵人呐喊的聲音。
小牛隻有一個想頭：豁出去拚啦！埋着個臉，抓到石頭瓦塊，也往下扔。
扔着扔着，猛不防叫人抓住手腕子，還聽見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小牛眼都紅了。
兔崽子！先别得意，老子甯死也不當俘虜！猛一下子掙出手，沖着對方直撲過去。
不想旁邊又跳出個人，把他攔腰抱住，高聲喝呼說：&ldquo你瘋了麼？&rdquo 小牛揉揉眼一看：對面笑的是馬學文，抱住他的卻是梁家龍。
馬學文拿食指點劃着小牛說：&ldquo你呀！你呀！耍活寶也不挑個好日子，不怕笑破人的肚子。
&rdquo 小牛恍恍惚惚問：&ldquo敵人呢？&rdquo 梁家龍說：&ldquo敵人正開展覽會，你也不參觀參觀去？&rdquo 真的呢，敵人正裝扮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展覽在陣地前面：有的呲着牙，有的歪着嘴，有的抱着腦袋，有的捂着屁股，橫躺豎卧，擺得漫坡都是。
小牛拿眼搜尋來搜尋去，隻不見一個美國兵，都是李承晚的兵。
小牛心裡一樂，嘻嘻嘻笑起來：&ldquo怎麼這樣容易打呀？&rdquo 馬學文撇着嘴，望着梁家龍說：&ldquo啧啧！你聽他，又容易打了！才過了華容道，又吹大氣，也不害臊。
&rdquo 小牛也無心鬥嘴，白瞪馬學文一眼，又說：&ldquo班長，你看怪不怪？在家裡看見個死屍，吓得睡覺也做夢。
現在這麼多死屍，怕都不怕。
&rdquo 梁家龍說：&ldquo嗐，老古語說什麼：人死如虎，虎死如羊&mdash&mdash就是果真像虎，也是死老虎，本來沒什麼可怕的。
倒是得多當心活着的敵人。
你快進貓耳洞去，幫馬學文壓機槍子彈，好再打。
&rdquo 不一時，隻聽見小牛在貓耳洞裡像唱歌似的喊：&ldquo賣啦！賣啦！&rdquo 梁家龍往裡一瞧：人家小牛盤腿大坐，把紅頭、白頭、紫頭、黃頭子彈分别擺着，擺得整整齊齊，真像擺小攤一樣。
梁家龍憋着笑說：&ldquo快裝吧。
今兒買賣好，子彈賣得快&mdash&mdash這不是，主顧又上門了。
&rdquo 小牛鑽出來問：&ldquo有沒有美國主顧？&rdquo 梁家龍說：&ldquo還是老主顧。
&rdquo 小牛說：&ldquo老主顧多沒意思。
&rdquo一面探着脖子望。
忽然覺得頭一震，立忙縮回身子，一摸，帽檐早穿了個窟窿。
梁家龍高聲叫：&ldquo不要傻大膽！&rdquo 這回敵人氣勢洶洶，來得好威風。
一律戴着鋼盔，穿着避彈衣，拿着卡賓槍，跨着大步，一邊走一邊放槍，走在最後尾的是個軍官，戴着眼鏡，穿着黑皮靴子，張牙舞爪地掄着手槍，指揮沖鋒。
小牛叫：&ldquo誰敢跟我打賭，我一槍就要那軍官的狗命！&rdquo說着叭地一槍。
那軍官卻紋絲不動，每一掄手槍，手腕子上直閃亮光。
小牛想：還有個手表呢，非揍死這家夥不可，得他的手槍和手表，算是個彩頭。
那軍官跳着腳叫，催促敵人前進。
敵人便一窩蜂似的往上擁，嘈嘈地嚷着：&ldquo交槍！交槍！&rdquo 小牛心裡罵：&ldquo從哪兒學了幾句不三不四的中國話，跑到這裡賣乖！&rdquo小牛倒會講幾句英文，講的可比他們地道。
大凡前線的志願軍，都要特意學幾句英文，專為對美國兵喊話用的。
也有學出笑話來的。
據說有個戰士捉到個美國俘虜，要帶着走，一時間把學的英文忘個溜光，好想歹想才想起一句，便揮着手，連連喊：&
小牛拔出腿，眼睛震得亂冒金星，一頭鑽進貓耳洞去，下半截身子撅得高高的，露在外面。
梁家龍使勁一拍他的屁股，大聲說：&ldquo你是屬野雞的？顧頭不顧尾！&rdquo 小牛自言自語說：&ldquo反正這是塊死肉，打着也不要緊。
&rdquo連忙把全身藏好，探頭探腦往外瞧。
隻見四處狼煙地動，拳大的石頭滿天亂飛。
不一時，山左山右中了硫磺彈，松樹燒起來，照得半天空的濕雲彩紅通通的。
小牛的心一個勁兒蹦，嘴閉得頂緊，不閉緊，那顆像小牛一樣不老實的心，準會從口腔蹦出來。
這場該死的炮火，要吵鬧到幾時？大概一百輩子也不打算住口。
忽然間，全山變得清風鴉靜，靜得連霧星雨灑到草葉上的動靜也聽得見。
小牛再缺心眼，也覺得有什麼不祥之兆。
果然聽見梁家龍在外頭不慌不忙低聲喊：&ldquo架起機槍，各就各位&mdash&mdash敵人上來了！&rdquo 小牛急忙鑽出去，往上一探頭，哎呀呀！半山坡麻麻的一片人，一色穿着綠衣服，戴着鋼盔，大背着槍，腰裡挂着手榴彈，正往上爬。
山太高，又陡又滑，一個個腳下像抹了油，搖晃不定，索性四隻腳爬，爬一陣，歇一會兒氣。
小牛急得說：&ldquo好大的膽子啊！還不快打？&rdquo 梁家龍不動聲色說：&ldquo不慌，還有四百多公尺呢&mdash&mdash勞你駕，幫咱卷支煙抽。
&rdquo 卷煙是小牛新染上的癖好。
你想想，小牛本來手腳最閑不住，看見祖國送來成包成包牛肉松也似的煙絲，還有不伸手的道理？閑着的時候就卷，卷得一支一支的，每支都跟小牛差不多，又矮又壯，像個爆仗。
人家故意誇他，說他的手藝是上海鴨子：呱呱叫。
誇的小牛挺自美，煙卷得更多，一堆一堆，全班人都抽不完。
可是眼前敵人正往上沖，誰還有閑心卷煙呢？叫卷，隻得亂七八糟卷一支。
梁家龍見了說：&ldquo這豈不成了小鋼炮啦！&rdquo接過煙去，有滋有味抽起來。
小牛往下一瞭，喊：&ldquo還剩五十多公尺了！&rdquo 梁家龍抽着煙說：&ldquo慌什麼？你看着點，不到三十公尺咱不打。
&rdquo 小牛一會又喊：&ldquo打吧！&rdquo 梁家龍說：&ldquo打呀？好，打就打。
&rdquo便把煙戳死，剩下的半截藏到兜裡，從從容容端起沖鋒槍，一打，馬學文的機槍也就響起來。
敵人也開了火，哇啦哇啦叫着，猛往上沖。
那子彈也怪，小牛覺得老貼着他的頭皮飛，就把臉埋在土裡，抓起身邊的東西，下定決心，要給敵人一陣迎頭痛擊。
手榴彈、爆破筒、手雷&hellip&hellip摸到什麼打什麼，亂打一氣，也不知都打到哪國去了。
耳朵邊上光聽見槍響，敵人呐喊的聲音。
小牛隻有一個想頭：豁出去拚啦！埋着個臉，抓到石頭瓦塊，也往下扔。
扔着扔着，猛不防叫人抓住手腕子，還聽見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小牛眼都紅了。
兔崽子！先别得意，老子甯死也不當俘虜！猛一下子掙出手，沖着對方直撲過去。
不想旁邊又跳出個人，把他攔腰抱住，高聲喝呼說：&ldquo你瘋了麼？&rdquo 小牛揉揉眼一看：對面笑的是馬學文，抱住他的卻是梁家龍。
馬學文拿食指點劃着小牛說：&ldquo你呀！你呀！耍活寶也不挑個好日子，不怕笑破人的肚子。
&rdquo 小牛恍恍惚惚問：&ldquo敵人呢？&rdquo 梁家龍說：&ldquo敵人正開展覽會，你也不參觀參觀去？&rdquo 真的呢，敵人正裝扮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展覽在陣地前面：有的呲着牙，有的歪着嘴，有的抱着腦袋，有的捂着屁股，橫躺豎卧，擺得漫坡都是。
小牛拿眼搜尋來搜尋去，隻不見一個美國兵，都是李承晚的兵。
小牛心裡一樂，嘻嘻嘻笑起來：&ldquo怎麼這樣容易打呀？&rdquo 馬學文撇着嘴，望着梁家龍說：&ldquo啧啧！你聽他，又容易打了！才過了華容道，又吹大氣，也不害臊。
&rdquo 小牛也無心鬥嘴，白瞪馬學文一眼，又說：&ldquo班長，你看怪不怪？在家裡看見個死屍，吓得睡覺也做夢。
現在這麼多死屍，怕都不怕。
&rdquo 梁家龍說：&ldquo嗐，老古語說什麼：人死如虎，虎死如羊&mdash&mdash就是果真像虎，也是死老虎，本來沒什麼可怕的。
倒是得多當心活着的敵人。
你快進貓耳洞去，幫馬學文壓機槍子彈，好再打。
&rdquo 不一時，隻聽見小牛在貓耳洞裡像唱歌似的喊：&ldquo賣啦！賣啦！&rdquo 梁家龍往裡一瞧：人家小牛盤腿大坐，把紅頭、白頭、紫頭、黃頭子彈分别擺着，擺得整整齊齊，真像擺小攤一樣。
梁家龍憋着笑說：&ldquo快裝吧。
今兒買賣好，子彈賣得快&mdash&mdash這不是，主顧又上門了。
&rdquo 小牛鑽出來問：&ldquo有沒有美國主顧？&rdquo 梁家龍說：&ldquo還是老主顧。
&rdquo 小牛說：&ldquo老主顧多沒意思。
&rdquo一面探着脖子望。
忽然覺得頭一震，立忙縮回身子，一摸，帽檐早穿了個窟窿。
梁家龍高聲叫：&ldquo不要傻大膽！&rdquo 這回敵人氣勢洶洶，來得好威風。
一律戴着鋼盔，穿着避彈衣，拿着卡賓槍，跨着大步，一邊走一邊放槍，走在最後尾的是個軍官，戴着眼鏡，穿着黑皮靴子，張牙舞爪地掄着手槍，指揮沖鋒。
小牛叫：&ldquo誰敢跟我打賭，我一槍就要那軍官的狗命！&rdquo說着叭地一槍。
那軍官卻紋絲不動，每一掄手槍，手腕子上直閃亮光。
小牛想：還有個手表呢，非揍死這家夥不可，得他的手槍和手表，算是個彩頭。
那軍官跳着腳叫，催促敵人前進。
敵人便一窩蜂似的往上擁，嘈嘈地嚷着：&ldquo交槍！交槍！&rdquo 小牛心裡罵：&ldquo從哪兒學了幾句不三不四的中國話，跑到這裡賣乖！&rdquo小牛倒會講幾句英文，講的可比他們地道。
大凡前線的志願軍，都要特意學幾句英文，專為對美國兵喊話用的。
也有學出笑話來的。
據說有個戰士捉到個美國俘虜，要帶着走，一時間把學的英文忘個溜光，好想歹想才想起一句，便揮着手，連連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