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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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大,他們把出門應穿應帶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楊曉冬對小燕耳語說:“你到醫院告訴她,在我們離城期間,哪裡也不要去。
你們都得提高警惕,防備敵人的陰謀詭計。
特别是周伯伯,要他說話辦事多留神,别露出我們進山的馬腳來。
”小燕答應着,先開開門,到院裡聽了聽,又從大門縫向外瞧了瞧,然後輕開大門送他們出去。
天亮時,他們平安出了西門。
按照預定計劃,先到邢大嬸家,再了解一下封鎖溝外面的情況。
太陽剛露頭,金黃色的光線照射在小茶館的屋頂上,看着非常醒眼。
茶館門口貼着鮮紅春聯,門楣橫挂五彩缤紛的花紙,懸在竿頭的笊籬上,也更換了一塊簇新紅布。
韓燕來才要領楊曉冬進門,正好邢大嬸從外面買菜回來。
她拎着柳條籃子,裡面裝滿白豆腐青蘿蔔黃豆嘴,還有不大的一塊豬肉。
她會用這些材料做成廉價的合菜,專賣給窮哥兒們喝茶就燒餅。
瞧見韓燕來,她笑着朝家裡讓,他們跟她進了茶館。
盤着高竈的外間,東西放的很亂,中間邢大叔沒起來,再朝裡還有個小套間,可以放兩張單人床,邢大嬸把客人們讓到套間裡。
韓燕來介紹說:“這位是我盟叔,俺倆打算搭夥到溝外邊跑點小生意。
因為不了解溝外情況,想跟大嬸這兒來打聽打聽。
” 邢大嬸見韓燕來連楊曉冬個名姓都沒介紹,心裡有點不痛快。
她說:“打聽什麼呀,不論溝裡溝外,都緊的很,光為跑個小買賣,何苦貪這麼大兇險呢?” 楊曉冬看懂她的心思,插口說:“我姓楊,燕來是我的盟侄,我們先到這裡來,就是相信你老人家,托靠你給咱們拿點主意。
” 邢大嬸愛吃好話,立時樂了,話也變的謙虛了:“這年月哪有準頭,既有要緊的事,我看是走一步說一步,幹脆你們多花點錢,到西關大街坐汽車,先混出卡口和封鎖溝去。
……” 按照邢大嬸說的,他們到了汽車站。
楊曉冬發現這是原來的民生職業學校。
教室被拆改成車房,傳達室改成售票室,買票的在售票室的小窗口外面排了很長的隊。
右面,原來學校的體育場裡,爬着十幾部十輪大卡車。
靠牆角有兩部車在發動,因為天冷燒木柴,發動不好,冒着團團嗆人的濃煙。
韓燕來才要排隊買票,看見一個穿呢料衣服的日本人從票房裡出來,後跟一個滿身油垢的中國司機,他們走到冒煙的汽車跟前。
司機上了車,他喊:“定時班車,因故停開了,這輛卡車臨時開往馬駒橋,有願意去的,上了車再買票。
”聽到這句話,排隊的人們一窩蜂趕來,争搶上車。
馬駒橋離城三十裡,方向靠西北,距楊曉冬他們接頭的地點比城裡并不近多少,好處是脫開了城關崗卡的封鎖。
楊曉冬同韓燕來商量了一下,也搶上了這部車。
八點,車開了。
汽車破,車廂淺,道路糟,走起來悠悠晃晃,很有掉下去的危險。
韓燕來站在外首腳刺住車,竭力用身體擋住楊曉冬,楊曉冬擔心韓燕來站不穩,雙手扳住他的肩膀,車在颠簸搖蕩中前進。
汽車經過商業區,鑽過西下關的黑暗地洞,未受任何檢查開出封溝卡口。
一出郊區,道路更加不平,旅客前仆後仰,搖撼的腸肚陣痛。
天陰沉着,西北風裡夾雜着雪糁,打的人臉生疼。
節令是春天,在敵占區感覺不到一點春意。
唯有汽車大搖大擺地開過沿途所有炮樓,使楊曉冬他們感到很輕快。
上午九點鐘,車開到馬駒橋。
馬駒橋是個近千戶的集鎮,敵人設立了一整套的軍警憲特基層組織。
由于這部車是省城開來的,盤查手續很松,韓燕來在前面剛掏出證明書,敵人即擺手叫走。
韓燕來回頭看了楊曉冬一眼,帶着幸運心情,雙肩一聳,匆忙領先朝村外走。
“往哪兒去?”楊曉冬停住腳步問他。
“哪兒去?”韓燕來回過頭來盯着他,發生懷疑了,心想: “我能上哪裡去呢。
你不願離開這塊是非地怎的?” 楊曉冬看懂他的意思,用肯定的語氣說:“先不出村,跟我在集市上溜達溜達。
” 韓燕來不大痛快地想:“還先溜達溜達!”但他不願把心裡的話講出來,便跟着楊曉冬走進來往穿梭的集市上。
起初,燕來主動在前面引路,走了半條街,見楊曉冬啥也不買,一個勁向人多的地方鑽,更覺不投他的心思:這個鬼地方,有什麼逛頭?人家心急火燎的,你倒怪松散。
他索性跟在後面,再也不引路了。
到集市中心區,楊曉冬驟然變成一位熱衷于買辦東西的顧客,不斷打問各種行情物價,在賣藕的小販跟前,他連連誇獎說:“多鮮氣的藕呀!多買些,能帶出村嗎?” 小販回答說:“你趁散集的工夫,跟大流朝外走,買多少都能帶,東西南北四面可以出村。
” 楊曉冬很滿意這個答複,說了聲:“等會兒我再買!”拉着身旁那位心不在焉的夥伴,又串到提竹籃賣紅棗的老太太跟前,笑着問道:“多少錢一斤?” 老太太回答了價目,放下籃子,問他們稱多少。
楊曉冬買了半斤,抓一把給夥伴說:“城裡吃不上這麼肥碩的棗兒,嘗嘗!” 韓燕來一面接棗,心情有些轉變,他這樣理解他:“楊叔叔是根據地長大的,很喜歡鄉村,在都市憋悶的久了,乍一出來,願意散散心。
好在時間還從容,任他多轉遊會兒吧!” 楊曉冬興緻勃勃地吃棗子,誇獎顆粒兒大,肉腰肥實,問棗子是哪裡出産,老太太是哪裡人,賣完棗又是怎樣回去。
總之,他對老太太多方面都很關懷。
老太太顯然是喜愛這位饒舌的顧客,她同他談了很多的話,把自己所知道的統統告訴他。
韓燕來對他們的談話,完全當耳旁風,聽到楊曉冬說“找門路買山貨”,也不在意,他專心注意的是身旁來往有什麼可疑的人,他們是不是化了裝的特務…… 突然,楊曉冬拉住他的手同老太太介紹說:“這是我的夥計,因為我們老是賠錢,他對出門作生意也不上心啦!” 這樣介紹法,使韓燕來處在一種尴尬的境地,為了避免破綻,不得不随話答話向老太太打招呼,并被迫扮演着小夥計的角色。
老太太楞了楞神,望着韓燕來說:“你們掌櫃的打問的這個地方,我說不清楚。
離這不遠,西坡口上有個剃腦袋瓜兒的,他是甄村人,跟眺山莊是兒女親家,我領你們找他去!” “眺山莊”三個字,象一個擰開的水龍頭,立刻在韓燕來幹旱的心田上,灑滿甘霖雨露。
他泛着今天出發以來第一次開朗的笑臉,象對待最好的親友一樣對待老太太;不管她怎樣推辭,他終于從她手裡搶過那個沉甸甸的籃子。
臨走之前向楊曉冬作着興奮又抱歉的表情,表示在此以前他完全誤解他的種種活動。
經過介紹,他們認識了剃頭的,在不影響對方生意下,楊曉冬斷斷續續地同他談了很多話。
這次所談的每一句話,都引起韓燕來的極大注意。
他完全歎服了楊曉冬接近群衆的驚人本領:因為他同理發的交談不久,關系搞的親如家人,而且在一起進了午餐。
飯後,理發的說天氣太早,再做幾個活,等着散了集跟大流一塊走。
楊曉冬這時倒不安靜了,一會兒站在坡口,盯着西面陽光照耀下那些漠漠煙霭的村莊,一會兒又放眼眺望遠處那連綿不斷的山脈。
過了一會兒踱下坡來,躺在一堆秫稭上,閉住眼睛,思索什麼。
理發的偷眼瞧見這些情況,他的精神呈現緊張,剃刀變鈍了,手指頭不靈活了,接連在顧客頭上劃破了幾道血口子。
韓燕來自從見到理發的,态度完全樂觀了。
吃完飯,舒心地躺在斜坡上,回憶着半天的經過。
回憶中,他懂了一條道理,不管多大的困難,不管多複雜的情況,隻要親臨現場,鑽到群衆裡邊,摸清底細,辦法多的很。
對比起才下汽車的時候,自己那股貓頭火性勁兒,越發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