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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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台。

    會長向高大成講了許多好話,對方仍堅持要把女演員帶走,麻團長看到這種情況,便按照他父親的錦囊妙計,偷偷地把高大成的親信田副官叫到跟前,先向他表示:“警備司令不能在這種場合下栽跟頭,真要高司令故意給臉上抹灰,打破了腦袋也得拚到底。

    ”接着說:“警備司令希望副官居間調停,自家人,不要窩兒裡反,留點地步,免被外人笑話。

    ”田副官原想幫助高大成大鬧一場,聽了麻團長的話,頭腦清涼了一下,覺得鬧下去沒好處,不管動文動武,省長都不是好惹的。

    既然省長指名把面子擱在自己頭上,為什麼放着河水不行船呢。

    想到這裡他回答說:“團長你放心!省長的吩咐我一定作到。

    你也不用出頭,統統交我承辦好啦。

    ”他到電話室秘密地給高大成的姘頭紅寶打了個電話,爾後,到高大成跟前低聲說:“高司令!你知道省長不怕你帶走女演員嗎?他不但不怕,還願意叫你幹這一手呢!”“這是為什麼?”“我聽省長的随從講,省長與多田講好,晚會閉幕後,親自帶着這個演員到首席顧問家去。

    現在咱們帶走她,正好叫他抓住辮子奏本啦。

    ”高大成聽了這話,要帶女演員的事,涼了半截,正沉默着,有個護兵請他接電話。

    電話就是紅寶打來的。

    她按照田副官的吩咐,說有緊要事情,非要請高司令去不可。

    高大成舉棋不定,眼睛注視着田副官。

    田副官十分肯定地說:“既有急事,必須馬上走。

    ”不等高大成同意,即叫司機開車。

    高大成覺着鬧下去也沒多大趣味,順水推舟對商會會長說:“現在我有個緊急任務,必須馬上回去,這個情面送給你商會會長,人不帶走啦,你可得記住這個碴口。

    ……” 咬群架的瘋狗走了,劇場又恢複了平靜。

    觀衆們沒人肯放棄這個白看戲的機會,照舊伸着脖子看下去。

    隻有一點例外,就是樓上那位關敬陶團長,在高大成去後台耍無賴的工夫,偕同他的夫人退席了。

    這件小事,根本不被醉心看戲的人們留意。

    然而,卻給楊曉冬留了個較深的印象。

    
節目進行到正熱鬧的時候,楊曉冬把高自萍帶到休息室外面的平台上,他要他具體講講他們叔侄進行的工作。

     “我們工作的目标,就是晚會上的台柱子,吳省長兼警備司令。

    ”高自萍誇耀争取僞省長的工作對平原對山區以及對敵後根據地的重大意義。

    接着他說:“套鴿子還得舍個紅豆,搞這樣巨大的僞上層工作,總得有些應酬,否則,人家說咱們共産黨辦事小氣。

    ”楊曉冬聽出高自萍的意思,有意回避了這個問題,他說:“我不反對你們在僞上層人物中進行工作。

    捉住條大魚,比撈幾百條小蝦都強。

    不過,希望是希望,事實是事實,兩者距離還很大。

    從僞省長父子看,他們沒有進步的要求;從我們來說,又不能對他們直接進行教育。

    這樣的工作基礎,我看是把洋樓建在流沙上了。

    ”“你這樣想?”高自萍臉上泛出失望的神神,說話的聲音有些變樣,仿佛自己正捧了個奇貨可居的古董,卻被人家說是不值一文的假貨一樣。

    “楊同志!我不同意你這種分析法,你過分估低了我們的工作。

    要知道,僞省長跟蔣介石矛盾很深,對日本人實在沒有好感,他公開說給鬼子混事為的吃飯。

    他們家裡還偷聽蘇聯廣播哩。

    一切事物都在發展變化,他們沒路可走,加上我們外線的軍事壓力,内部的政治争取。

    你說他們上哪兒去?”小高将兩手向空一攤,想借助這個姿勢,增強他的說服力。

     “這項工作你們可以做,也要争取做好。

    但頭腦要保持清醒,要懂得:反對蔣介石并不等于傾向共産黨,當漢奸更免不了發幾句牢騷,聽聽蘇聯廣播能算什麼呢?蔣介石的兒子還在蘇聯學習過呢,他還是反蘇反共呀。

    ” 楊曉冬見高自萍不作聲,轉變話題問他:“護送過路的事,你想了些辦法沒有?” 高自萍皺了皺眉回答說:“現在時景不佳,最好别去。

    一定要去的話,可以從西關搭汽車混過鐵路線去。

    ”高自萍見對方聽完他的話沉默不語,感到沉默中有一種壓力。

    慢慢地從布袋裡掏出一枚僞市政府的銅質證章,說:“路西是治安軍的防地,比日本軍好說些。

    帶上它,在一般情況下,能頂用。

    ”他介紹了證章的作用和路面特務活動的情形。

    楊曉冬接過證章說: “好吧!你可以回去看戲啦,我要辦些事情去。

    ”走出新舞台,門外一群三輪車擁上來,“要車嗎?”“上哪?”“我拉啦!”他不答話也不擡頭,仿佛沒聽見一樣地獨自往回走,直到韓燕來從後面喊“楊叔叔”,他才心事重重地上了車。

     車象飛一樣奔向西下窪。

     小燕開門把他們迎進院來,北屋窗戶上照樣映出一個粗壯一個瘦弱對臉下棋的影子。

    但這遭兒誰也不驚動他們,三個人蹑手蹑腳地走到東屋裡去。

     韓燕來掏出手巾一面連脖子帶臉擦汗,一面盯着小燕說: “快拿出來!” 楊曉冬從小燕手裡接過的是張報紙,他注視韓家兄妹。

    韓燕來焦急道:“快說呀!”小燕說:“那位姑娘就給了我這張報,叫我親手交給你。

    ”楊曉冬重新拿着報紙翻來翻去,忽然發現第四版左角上剪掉一塊,他眼裡放出光彩了。

    才要囑咐小燕什麼,聽得外面沉重的腳步聲,周伯伯靸着大氈鞋走進來。

    他甕聲甕氣地說:“怎能叫你叔叔在外邊吃飯去,這兒同家裡一樣,可不要見外!”燕來說:“誰叫他到外面吃飯來?無非轉轉嗎。

    天不早了,你老休息去吧!”楊曉冬瞪了燕來一眼。

    這時聽得苗先生在門外說:“楊先生這麼晚才回來。

    ”随着話音掀門簾進來。

    他身後是苗太太,她手裡提着一壺開水,不言不語地灌滿小燕家的茶壺,然後,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

    楊曉冬首先跟苗先生表白說,今晚跟着朋友去參加晚會,順便提到出席的頭面人物和高吳兩家吵架的情形。

    苗先生很熟悉敵僞方面的上層人物,但他勸告楊曉冬在沒有正式職業之前,少到娛樂場所去。

    他說凡是公開場所,都有敵人的專門駐在特務。

    問楊曉冬看沒看到一個戴黑眼鏡的,他說這個家夥叫藍毛,長相很難看,墩實個子裂裂嘴,猴兒眼,生就的惡相,是省城有名的黑鬼子。

    他雖是治安軍的諜報隊長,但因他跟多田不斷送情報,連全城的高級軍官也都怕他三分。

     聽完苗先生這段話,楊曉冬覺着很有幫助,認為,有肖部長給的敵情資料作基礎,加上高自萍和苗先生的兩次講解,對敵特方面的内幕,也算有些了解了。

    心想,别管苗先生為人如何,可以利用他起“同盟軍”的作用。

    因而希望他多談談風俗人情。

    苗先生笑着推辭說:“改日再談,我們都出來了,屋裡還有一窩孩子呢。

    ”說有很懂事的告辭出來,苗太太點頭笑了笑,跟在丈夫身後,快到門口,她回頭對小燕說:“幾時缺水用火,北屋裡是現成的。

    ” 周伯伯從進屋的時候,被燕來搶白了一句,心裡就不滿意,苗先生講的這套,又覺着不中聽,情緒上挺懊喪,當着楊曉冬又不好發洩,順手拿起苗太太灌的茶壺,倒了滿滿一碗,一口氣咕突咕突喝淨了。

    用袖子抹了抹沾濕的胡子,悻悻地說:“睡覺吧!”拖着兩隻沉重的氈鞋回西屋去了。

     燕來接着用力插上門。

     楊曉冬用柔和的語氣對燕來說:“往後注意些,脾氣可不要這麼暴騰呵!”說完他拿起缺角的那張僞報,放在火爐上面烘烤,幾秒鐘後鉛字縫裡,顯出肖部長的筆迹。

     曉冬同志:得知你勝利地進入敵人巢穴,并與有關同志接頭會面。

    這是很重要的成績。

    望能在此基礎上,争取公開合法,着手安排工作。

     昨日為通過鐵路,徹夜與敵人激戰,由于敵人鐵甲車攔路掃射,有兩位病弱的負責同志,留在路東,因他們有急事,必須馬上動身,黨委決定,改由你們負責,日内護送上述同志……。

     楊曉冬再次默讀了一遍,立刻把僞報燒掉,看到韓家兄妹詢問的眼色,楊曉冬說:“有兩個自己人,讓我們從市裡送出封鎖溝。

    ”等了一會他問韓燕來:“有辦法嗎?”韓燕來插話問:“這些人也是沒有證明書?”楊曉冬點點頭,又把這件事的意義說了一遍。

    韓燕來緊皺雙眉反複考慮了很長時間,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沒關系,三道卡子口,總有空子可以鑽過去。

    ” 原來韓燕來在發電廠學手藝的時候,有個要好的朋友叫邢雙林,住在西關外鐵路邊沿上,家裡開個小茶館,帶賣白酒香煙油條。

    父親是個瘸子,隻能蹲着拉風箱,一切活兒主要靠他母親。

    母親很幹練,娘家住在根據地,她不斷回娘家往來帶點東西。

    每次回來,總要帶回一些新鮮情況,任何情況邢雙林都毫無保留地告訴韓燕來。

    天長日久,兩人心投意合,知心換命。

    日本鬼子占領城市後,雙林便幫助母親照料生意。

    起初,往來過路的客商很多,附近教會醫院的門診病人,也不斷到他這裡喝茶小吃。

    自從鐵道外邊挖了封鎖溝,行人稀少了,生意蕭條了,邢雙林生活沒着落,又怕挑壯丁,便主動混到僞治安軍裡,當了一名貼寫。

    從打他幹了僞軍,韓燕來再沒同他聯系過。

    現在楊曉冬提起過路的事,他想到西關外的三個卡口,除了中路以外,南卡子口經常站着一個僞警察,一早一晚的都是“愛護村”的徒手“自衛隊”看守着。

    領兩個人過路可能沒大問題,萬不得已時,去求邢大嬸,她家挨着鐵道邊沿的北卡口總會想個辦法。

     楊曉冬分析了邢雙林全家的情況,認為走邢大嬸這條道可靠。

    便叫小燕端過晚餐剩下的米湯,他蘸着米湯在一片包茶葉的紙上寫了一封信。

    囑咐小燕妥為帶好,一清早就把它送交銀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