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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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 “可是,陳先生,我就不懂,……” “你不懂為什麼當初要請他來當主編罷?” “不是。

    我不懂為什麼他不幹了,《團結》就完蛋?” “因為官方早就存心要封閉這刊物。

    你換了編輯人,他們正好借此來多方留難。

    ” “留難由他們留難,出版我們還是出版,我們是正大光明的!”嚴潔修兩眼放光,很勇敢地說。

     “哦,哦!好孩子!”陳克明忍不住又笑了,“如果大家都講理,那你和蘇辛佳也不會坐牢了!”突然他笑容一斂,凝眸看着嚴潔修。

    那眼光帶幾分慈和,但也帶幾分忿慨,像是苦悶,但又像是疲倦,同時又這樣尖利,使得嚴潔修低了頭不敢回看他。

     一會兒以後,她聽得陳克明的聲調忽然變得悲涼而堅決,幾乎是一字一字的說: “潔修,你的年紀還小,你的處境又太好,有許多事情;你現在不會理解,也許将來你也不會理解。

    如果将來你能理解了,你就會知道,不但是我們這一代,恐怕甚至于連你們這一代,都是命定了要背十字架的!人家可以不講理,我們卻不能不處處講理;我們這樣無時無處講理,人家還要明裡壓迫,暗裡謀害。

    我們咬牙忍痛,連一聲也不哼。

    潔修,你以為這是不是我們懦怯,我們不勇敢?你看我是不是怯懦的,你看你的季真叔是不是懦怯的?但是我們一切都忍耐了,我們甯願背十字架!我們要對民族的敵人複仇,我們是顧全大局的。

    艱難困苦,我們來擔當,高官厚祿,人家去享受;我們願意。

    為什麼?為了一緻對外抗戰!為了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能夠做自由的人民,不再背我們今天背的十字架!潔修,我們要把我們的勇敢和憎恨都用來對外!” 陳克明說完,咬着嘴唇笑了笑,起身走了一步,卻又坐下。

    嚴潔修擡起頭來,她的兩眼已經紅紅的了,看見陳克明注意地對她看着,她又把頭低下。

     “好孩子,潔修,”陳克明輕輕地撫着嚴潔修的肩膀,像一位慈母一樣溫和地說。

    “沒有熱烈的感情,我們不會去背十字架,但如果感情脆弱了,要背也背不起來。

    潔修,我也有女孩子,也跟你差不多年紀。

    我常常這樣想:中國的問題應當在我們這一代的手裡解決。

    因為我們是什麼艱難困苦都經曆過,我們是從血泊裡過來的。

    你們這一代的血汗應當用在建設方面。

    可是,潔修,恐怕不幸我這想法還是太樂觀!” 這時候,嚴潔修的眼淚已奪眶而出,但是她陡然用勁忍住了,仰臉說道:“陳先生,我告訴您,蘇辛佳有一個計劃。

    不過,您可不要告訴蘇老伯啊,辛佳隻悄悄地對我一個人說。

     她想到北方去!” “哦!”陳克明淡淡一笑,好像早已知道了蘇辛佳這所謂計劃,反問道:“去找八路軍罷?” “您是不贊成的?陳先生。

    ” 陳克明搖了搖頭,還沒回答,嚴潔修又說:“您要批評她一時感情沖動?咳,季真叔也這樣說。

    可是你們都不了解。

    辛佳不是沖動,她和我有過一次長談。

    ” “幾時呢?恐怕是前天罷?” “那麼,陳先生,她也告訴了您了?” 陳克明微笑點頭,可沒有表示意見。

     嚴潔修遲疑地望着陳克明的面孔,似乎在等他開口,但又不耐煩,忽然歎了口氣,她輕聲地好像對自己說:“我們幫他們募捐,可是我們帶了東西要到傷兵醫院去慰勞,他們就不歡迎。

    爸爸說我募捐也是多事,大伯父說募捐隻管募捐,捐到了錢應當交給政府。

    他這話,就跟那貓臉的什麼秘書一鼻孔出氣,可是我看準了那貓臉的是十足的壞蛋!本來我還問過自己:到傷兵醫院慰勞一次,上難民收容所看一看,這有什麼了不起?這就算是幫助了抗戰?可是現在,既然他們不許我們做,我就覺得那些都是有意義的!”說到這裡,她興奮地跳起來,靠在陳克明肩頭,對着他的耳朵,裝作十分機密似的問道: “季真叔不肯告訴我,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在幹一件秘密,而且,陳先生,您是參加了的,您贊成不贊成我來幫忙呢?” 陳克明一怔,摸不着頭緒,然而他立即省悟到,這也許是嚴潔修的神經攻勢,——這女孩子比蘇辛佳調皮。

    他笑了笑,答道:“你都知道了,還用我說!” “那麼您贊成了,我也算一個。

    ” “算什麼?” “嗳,嗳,反正您贊成了,我不管!”嚴潔修撒嬌地說,擡頭看窗外,轉身似乎想走了,可又坐下,老氣橫秋地發議論道:“辛佳的想法,我也是反對的。

    要是有意思的話,到處都有意思;這裡有看不順眼的,到了北方也有的順眼,有的不順眼。

    陳先生,請您指教,我這意見對不對?” 陳克明不回答,望着嚴潔修隻是微笑。

     一個中年人的微笑常因對象不同而意義亦大有分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