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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系統完全紊亂,這一連人眼看要垮了!在敵人的猛烈炮火下,各排亂打亂跑,孫排長這一排人和另外一排,打得很勇敢,他們阻住了敵人側面的攻殺,往後撤退,就在那時,孫排長受了傷。

     後來,經過草率的包紮,步行了五六裡,孫排長和别的一夥傷兵就到了一座大草棚;這草棚緊挨着一片竹林,裡邊早已擠得滿滿地,孫排長他們這一夥約有二十來個,隻好将就在竹林内安頓一下,等候車輛,哪裡知道這一等就是兩個白天一個黑夜。

    在這期間,孫排長算是運氣不壞,居然換到了一次藥,搶到兩碗稀飯和一斤發黴的大餅。

    終于來了三輛卡車。

    那時候,竹林後面剛剛透過半輪月亮,西北角傳來了轟轟的炮聲,天上的灰色流雲被炮火的閃光映成了淡紅。

    孫排長擠上了最後一輛車,同車的弟兄四十多,輕傷重傷全有,可沒有和孫排長同連的弟兄。

    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颠簸了一小時左右,突然那卡車抛了錨,修理了二三十分鐘,司機終于宣告:沒有希望了。

     這地點,四面都是稻田,綠油油的禾稼早已踐踏得不成個樣子。

    路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炸彈洞,路旁也還有被炸後燒剩一副骨骼的車子,顯然這是敵機經常來轟炸的地區。

    車上的四十多個,除了重傷的情願冒險等死,三十多個輕傷者,孫排長也在内,都下來步行。

    可是走了不過三五裡,敵機果然來了。

    照明彈的威脅之下,三十多人慌忙四散,孫排長倉皇中一跤跌倒,就昏暈過去了,醒來時,一看,同伴隻剩三個,這三個也不能再走了。

    他們守在路旁足足半小時,眼看着七八次的機會從他們面前飛過,——這些來來往往的車子有滿的,也有半空的,車頭燈上都包着藍布,都開足了速率,對于孫排長他們的叫喊,存心是不理的。

     最後,又是僥天之幸,他們叫住了一輛回空的車子。

    而這還得感謝敵機,敵機在天空出現,迫使這車停住。

     然而不幸又在據說是離上海隻有五六裡的地方碰到了那給什麼師長送東西的噸半卡車出了毛病,于是他們又被扔在路旁;而且現在隻剩下孫排長孤零零一個,遊魂似的守在這三叉路口。

     鑲着白邊的一塊烏雲慢慢移近了月亮。

    四野的秋蟲叫的更急促、更凄涼。

    孫排長時時感到暈眩,口裡像在火燒,舌頭像一片木條。

    他并沒想到死,而且他那昏昏沉沉的腦子裡也沒有什麼連續的思想,他惟一的想望是喝一口水。

     飛機的聲音嗡嗡地從遠處來了,刹那間就到了頭頂而且在那裡盤旋了。

    孫排長沒有聽到,但即使聽到了,他此時也不會有什麼懼怕。

     突然他的左臂被什麼東西重重擦了一下。

    左臂原是好好的,不曾受傷,可是那一擦卻牽動了背部的創傷;一陣劇痛刺醒了他的昏昏沉沉的神經。

    他睜大了眼,看見離他二三尺遠有一頭其大無比的甲蟲。

    然而同時,他又在模糊中對自己說:嘿,這不是一輛小轎車麼?求生的意念突然把他鼓舞起來了!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他霍地站起,就撲到那小轎車的卸下了半截玻璃的車門上。

     小轎車是因為上空有敵機盤旋而停下來的。

    車裡的兩個人猛不防看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孫排長撲上車來,都吓得大聲驚叫。

    這時候,一顆照明彈忽然出現在東方天空,孫排長看得清楚,車裡的兩個,一個年紀大些,貓兒臉,另一個是小白臉,年紀可輕得多。

    三對眼睛互相瞪視,都不作聲。

    三對眼睛的神情可不同:貓兒臉的,鄙夷而冷酷;小白臉的,惶惑而畏怯;孫排長的,凄慘而帶懇求。

    但是,一個冷笑又掠過了那張貓臉,孫排長見了渾身就抖索。

     照明彈暗下去了,高空中飛機的聲音也去遠了。

    那貓臉人陡然喝道:“司機,開車!” 孫排長這時的意識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些,他下死勁扳住那車門,嘴裡荷荷地叫着,卻聽不清是說什麼。

    那貓臉人推着身邊的小白臉說道:“賞他一拳,看他還敢不敢放肆!” 小白臉還在遲疑。

    司機回過頭來,腳下一松,順手關了引擎,剛在蔔蔔地叫的馬達又不作聲了。

     貓臉人怒視着小白臉,厲聲喝道:“聽見了沒有?” 小白臉機械地伸手向孫排長頭上打去。

    司機歎了一口氣。

    同時,貓臉人又喝着“開車!”馬達又吼了,車子動了。

    孫排長雙手一放,坐在了地上,他那兩道濃眉陡然一挺,圓眼睛爆得火赤,闊嘴巴上逼出一個獰笑,他那木強的舌頭掙紮着恨恨地罵道: “狗!老子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