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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克芬看看水面的自己的影子,頑皮地搖一下她那垂在臉旁的兩根小辮,嘴裡說:“哥哥,怎麼又不講下去了?” 沒有回答。

    一朵白雲像一片小白帆徐徐駛過明藍的天空,仰卧在草地上的趙克久目送那白雲,他的心也跟着那白雲飛到了他所日夜想望的地方。

     白雲掠過鏡子一樣的水面,先吻一下那倒挂的樹影,然後又去擁抱了那邊像一隻元寶似的躺在水心的小石橋。

    趙克芬望着這水面的白雲,忽然也想起暑假前在杭州和同學們遊湖的樂事,心裡也不免有點怅惘;但是,剛過了十六初度的她,不會讓這些感傷的情緒久留在心上,她看着水面的自己的紅噴噴的腮巴,做一個鬼臉,就朗爽地笑起來了。

     這笑聲驚破了趙克久的夢想。

    他轉臉去看他的妹子,恰巧妹子也轉臉來望他,嘴唇上還留着笑意。

     “笑什麼呀?小鬼頭!”趙克久說,故意裝出“你不用搗鬼,我什麼都知道”的神氣。

     趙克芬把一根小辮子的發梢放進嘴裡咬着,烏溜溜的眼睛釘在她哥哥臉上,忽然噗的一聲吐掉了發梢,抗議似的說道: “哥哥,我不贊成你一件事光想着不做,老這樣沒精打采!” “呀,小鬼頭,你倒教訓起我來了!”趙克久知道他妹子抗議的是什麼事,使用開玩笑的口吻打算把它岔開。

     “要是我呀,想去上海就立刻去了;不像你天天寫一封信給朋友,卻天天都沒有真走的意思。

    ” “呀,說做就做,真是了不起!”趙克久依然避免和克芬正面談,他也知道克芬用的是激将法,激他行動起來了就不怕沒有她自己的份。

    然而克芬正也說着了克久的毛病。

    在這位初中還沒畢業“人小鬼大”的妹子面前,克久是要維持他那大學生的氣概的。

     他搭讪地笑了笑,閉着眼不作聲了。

    不到一分鐘,他忽然睜眼驚愕地叫道: “克芬!聽!這轟隆轟隆的,好像是飛機的聲音,敵人要來下蛋了罷?” 天空還是那麼藍的透明,剛才那朵白雲早已駛到了東北角,停在一簇房屋的上空,混入了那袅袅四起的炊煙,這一簇房屋沿河自東而西,約有一裡長,趙克久他們的家也就在那裡。

    差不多和房屋的末梢相銜接,從小小車站背後展開了一大片桑林,“二葉”早已剪淨,灰白的枒杈帶一點夕陽的殘晖。

    車站前,那兩條鐵軌亮得出奇。

    一隻野狗躺在月台上,離它不遠,一位荷槍的路警走來走去。

     一切都是安甯而明朗,但空氣中确實隐隐約約有些轟轟隆隆的聲音。

    趙克芬從河邊那塊大石頭上站起身來,仰臉四望,又跳着跑上了右首的小石橋,向東定眼看了一會兒,便高興地喊道: “有火車來了,外揚旗已經下去!” “呀呀,芬小姐,居然是内行了,”趙克久又逗着他妹子,“外羊旗裡牛旗的。

    ” “難道不是麼?” 趙克芬得意地說,眼睛卻瞧着這小河上遊不遠之處兩個在挖石蟹的小孩子。

     這時候,空隆空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趙克久跳了起來,也跑到小石橋上,悄悄地踅到那凝神遠眺的克芬背後,雙手一伸就掩住了她的眼睛。

     趙克芬吓了一跳。

    “哥哥!”她扭轉身投給克久一個白眼,卻又打趣他道:“這是到上海去的列車呢,跳上了這班車就去罷?去不去?” “你去我也去。

    ”趙克久讪讪地笑着回答。

     “呸!”趙克芬對她哥哥做個鬼臉,就跳跳蹦蹦下了石橋。

     汽笛聲破空而來,拖了個長尾巴。

    接着,這甯靜的田野就充滿了鬧聲。

    列車的頭在東方那個大墳園的青森森的松柏旁邊冒出來了,轉眼間便到了面前,飛快地撲向車站,威風凜凜她一聲長鳴,就停下來了。

     立刻有幾個人下車,在月台上指手劃腳和站長說話。

    趙克久在石橋上遠遠望去,看見這幾個人仿佛都穿的是軍裝。

    一會兒隐隐聽得哨子響,接着就看見許多人紛紛下車,把那不算太小的月台擠得滿滿地。

    現在趙克久看得很明白,這些都是兵。

     “哥哥,他們下來幹嗎?” 趙克芬又跳上橋來了,很興奮,眼睛睜得很大。

     “我哪裡知道呢!” “我想他們下來是做飯。

    你看,不是挑了幾擔東西都放在月台上麼?” “也許是做飯。

    ” 趙克久随口回答,依然不轉眼地望着。

    但是那列車啵的叫了一聲,忽然又退回來了。

    退得不多,忽然又停住,恰恰擋住了趙克久他們的視線。

     “沒有什麼可看的了,回家去罷。

    ” 趙克久說着,就由橋的那一邊走下去了。

    趙克芬不作聲,跟在她哥哥後邊,但還是好幾次戀戀不舍回頭去看,希望那列車又移動了地位。

     橋下是一條小路,沿着河灘,一直鑽進了一大片桑林,桑林後邊就是鎮上市街的西端。

    路左是稻田,綠油油一望無邊,偶然有田裡的青蛙閣閣地叫一兩聲。

     兩兄妹現在是并肩走着。

    小河上遊,那兩個挖石蟹的小孩子從後邊趕上來了,一邊走,一邊咒罵着今天的收獲不多。

     一轉眼,這兩個孩子又蹲在河灘搜尋他們的目的物了。

    “這兩個都是難民,”趙克芬輕聲在她哥哥的耳邊說。

    “就是五六天前來到鎮上的那一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