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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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這幾個專管搬上來,要頂大的,……對呀,像這一長條就很合式,兩個人扛不動,四個人!” 輪船愈來愈近,汽笛不停地長鳴。

     輪船像一頭受傷後發怒的猛獸,一路嗥叫着直撲向這小小的石橋。

     汽笛的尖銳的聲音震的徐士秀心慌,同時橋上人發一聲喊,便要去推那幾塊大石頭。

    徐士秀正想喝他們“不要慌張”,瞥眼看見輪船左右舷各有一個持槍的警察,他立即怔住了,然而這隻不過幾秒鐘,随即他像被人踢了一腳似的從橋上直滾到橋堍。

     這當兒,第一批大石頭已經轟然落水,蓋倒了汽笛的聲音。

    徐士秀爬起來再跑的時候,橋上橋下震天動地一片聲呐喊。

    他回頭急看,船上一個警察已經舉平了槍;他兩腳發軟,又一絆,便跌倒了。

     第二批大石頭還沒安置好,船上的兩支槍砰砰響了。

    橋上人首先看見了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便慌亂起來。

    程慶喜大叫着“不怕,幹呀!”一面早已擠開一條路,向橋那邊飛也似的逃走了。

    有幾個真不怕,祝大也在内,扛起一條三四百斤的石頭就扔下去。

    轟!丈把高的水頭飛了起來,将輪船的舵房打壞了半邊。

     槍聲砰砰地接連響。

    滿河灘是亂跑逃命的人。

    慌亂中有一個孩子倒在地下,誰也不理會。

    祝大和兩三個同伴是最後逃下橋來的,他們從那孩子身邊跑過,也沒瞧他一下。

    可是剛過去了五六步,祝大猛回頭一看,認得是自己的兒子,再跑回來要拉他,這才看見兒子一身的血,這小老虎已經死了。

     徐士秀氣急敗喪跑回曹府,劈頭就看見兩個司法警察從曹府大門出來,臉色也有點慌張。

    槍聲已經驚動了整個小曹莊,但究竟出了什麼事,還沒弄明白。

    二媳婦和曹志誠的非正式的小老婆在院子裡交頭接耳切切議論。

     “打死人了!”徐士秀跑進了院子就大聲嚷,滿臉的油汗,一身白洋紗的短褲衫沾滿了泥污。

     “兩個婦人都像母雞生蛋一般怪聲叫了起來,圍住了徐士秀問是打死了誰。

    然而徐士秀實在也沒知道打死了誰,他一路跑來隻聽說出了人命。

    而且他又親耳聽得槍聲接連有五六響,他便斷定死的一定不少。

     “管他是誰呢,”他闆起了臉回答,覺得這一問真是婦人家的見識。

    “反正是死了,死的可真不少呵!” 他撇下了這兩個女人,正想進屋裡去,曹志誠已經迎出來問道:“死的不少麼?” 徐士秀點着頭,伸手在額上捋下一把汗水,又慌忙扯起衣襟來揩。

     曹志誠仰臉大笑,搖頭晃腦說:“王伯申這回吊桶掉在井裡了,哈哈哈!”他突然收過了笑容,定睛看着徐士秀又說道:“你還沒知道王伯申可實在蠻橫。

    昨天他船上的一個茶房受了點傷,他居然要了兩個司法警察來,到我這裡要人!今天他鬧了血海似的人命案子,我不告他一狀不姓曹!” 說着,曹志誠又格格地冷笑。

    徐士秀聽這笑聲,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想剛才幸而自己運氣好,沒有吃着槍彈,不然,也是這胖子冷笑的資料。

     這當兒,鬧嚷嚷的聲音從大門外來了。

    十多個農民,其中有程慶喜,也有祝大,湧進了院子,大聲的叫着嚷着。

     “曹大爺與我作主!”祝大的臉色鐵青,神情恍惚地說,“我的小老虎……”忽然又罵起自己的老婆來,“都是這賤貨他媽的不肯回來,沒人照顧,讓這小鬼亂跑!” 曹志誠皺了眉頭,不理祝大,卻問衆人道:“還有誰呢? 還打死了誰?” “沒有。

    ”程慶喜搶着回答,“就隻阿虎。

    ” 曹志誠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半晌,這才又問道:“總該還有受傷的罷?” “也沒有。

    ”仍是程慶喜回答。

     “哼!”曹志誠突然轉過身去,又連聲說道,“笑話,笑話!” 滿院子沒有一點聲音,除了農民們粗重的喘息聲。

    沒有人懂得曹志誠為何生氣,怎麼是“笑話”,隻有徐士秀心裡明白。

     “曹大爺與我作主……”祝大惶恐地又說了。

    然而曹志誠立即喝住他道:“他媽的真多嘴!我知道了,死了你的一個小子!” 萬分掃興似的頻頻搖着頭,曹志誠轉過身來又對徐士秀說:“真怪,隻打死了一個小孩子。

    不過,小老虎也罷,大老虎也罷,人命還是人命!祝大,你是苦主,告他一狀,”曹志誠斜眼看了祝大一眼,他那胖臉上的浮肉又輕輕顫動起來了,“我們小曹莊全村的人們也要告他,一個公呈,一個公呈!” 于是他又轉身朝外站定,叉開了兩條矮矮的肥腿,凸出了大肚子,異常莊嚴地對大家宣告道:“知道了,打死了小老虎,祝大的兒子,你們都回去。

    什麼都有你曹大爺替你們伸冤!祝大你是苦主,明天得上縣裡去,——哦,可是,你得連夜找好替工,我那田裡,也許還要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