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中時

關燈
在興緻很濃厚的去照顧着那些産婦,那些嬰兒,為着她們一點點的須索,去同管理員,總務處,秘書長,甚至院長去争執。

    在寒風裡,束緊了一件短棉衣,從這個山頭跑到那個山頭,臉都凍腫了。

    腳後跟常常裂口。

    她從沒有埋怨過。

    尤其是夜晚。

    有大半數的夜晚她得不到整晚的睡眠,有時老早就有一個産婦等着在夜晚生,有時半夜被人叫醒,那兩位看護的膽子很小,黑夜裡不敢一人走路,她隻好就在那可以凍死人的深夜裡到廚房去打水。

    接産室雖然燒了一盆炭火,而套在橡皮手套的手,常常冰得發僵,她心裡又急,又不敢露出來,隻要不是難産,她就一個人做了,因為主任醫生住得很遠,她不願意在這樣的寒夜裡去驚醒他。

     她不特是對她本身的工作,仍然抱着服務的熱忱,而且她很願意得到更多的經驗在其它的技術上,所以她隻要逢到鄭鵬施行手術的時候,恰巧她又沒有工作,她便一定去見習。

    她以為外科在戰争時期是最需要的了。

    假如她萬不得已一定要做醫務工作的時候,做一個外科醫生比做産婆好得多,那末她可以到前方去,到槍林彈雨裡奔波忙碌,她總是愛飛。

    總不滿于現狀。

    最近聽說鄭鵬有個大開刀,她正準備着如何可以使自己不失去這一個機會。

     四 記挂着頭天晚上黎涯送來的消息,等不到天亮就醒了。

    也因為五更天特别冷,被子薄,常常會冷醒的。

    一醒就不能再睡着。

    窗戶紙透過一層薄光,把窯洞裡的物件都照得很清楚。

    她用羨慕的眼光去看對面床上的張醫生的老婆。

    她總象一個在白天玩的太疲倦了的孩子似的那末整夜噴着平勻的呼吸,她也同她一樣有着最年輕的年齡,她工作得相當累,可是隻有一覺好睡,她記得從前睡也會醒,卻醒的迷迷糊糊,翻過身,擋不着瞌睡的一下就又睡着了。

    然而睡不着,也很好,她便凝視着淡白的窗紙而去想起許多事,許多毫不重要的事,平日投有時間想這些,而想起這些事的時候,卻是一種如何的享受啊!她想着南方的長着綠草的原野,想着那些溪流,村落,各種不知名的大樹。

    想着家裡的庭院,想着母親和弟弟妹妹,家裡屋頂上的炊煙還有麼?屋還有麼?人到何處去了?想着幼小時的伴侶,那些年輕人跑出來沒有呢?聽說有些人是到了遊擊隊&hellip&hellip她夢想到有一天她到那地方,她呼吸着那帶着野花,草木氣息的空氣,她被故鄉的老人們擁抱着,她總希望還能看見母親。

    她離家快三年了,她剛強了許多,但在什麼秘密的地方,卻仍需要母親的愛撫啊!&hellip&hellip 窗戶外無聲的飄着雪片,把昨天掃開的路又蓋上了。

    催明的雄雞,遠近的啼着,一陣陣的号音的練習,隐隐約約傳來。

    于是她使又想着一個問題:&ldquo手術室不裝煤爐如何成呢?&rdquo她煩惱着院長了,他隻懂得要艱苦艱苦,卻不懂醫治護理工作的必需有的最低的條件。

    她又恨外科主任,為什麼她不固執着一定要裝煤爐,而且鄭鵬也應該說話,這是他們的責任,一次兩次要不到,再要下呀!她覺得非常的不安甯,于是她爬了起來,她輕輕的生火,點燃燈,寫着懇求的信去給院長。

    她給黎涯也寫了一個條子,叫她去做鼓動工作,而她上午是不能離開産科病室的。

    她把這一切做完後,天便大亮了,她得緊張起來,她希望今天下午不會有臨産的婦人,她帶着歡喜的希企要去看開刀啊! 黎涯沒有來,也沒有回信。

    她忙着準備下午手術室裡所需要的一切。

    假如臨時缺少了一件東西,而影響到病人生命時,則這責任應該由她一個人負擔。

    所以她得整理全個屋子,把一切都消毒過,都依次序的放着,以便動用時的方便。

    她又分配了兩個看護的工作,叮咛着她們應該注意的地方,她是一點也不敢懈怠的。

     鄭鵬也來檢查了一次。

     &ldquo陸萍的信你看看好麼?&rdquo黎涯把早晨收到的紙條給他。

    &ldquo我想無論如何在今天是不可能。

    也來不及。

    所以我并沒有聽她的話,不過假如太冷,我以為可以緩幾天再動手術。

    這是要你斟酌的。

    &rdquo 鄭鵬把紙條折好後還了她。

    沒有暴露什麼,皺了皺眉頭,便又去審視準備好了的那些刀鉗子,剪子。

    那精緻的金屬的小家具,凜然的放着寒光,然而在他卻是多麼熟悉和親切。

    他把一切都巡視了一遍之後,向黎涯點了點頭,意思是說:&ldquo很好&rdquo。

    他們在這種時候,便隻是一種工作上的關系,他下命令,她服從,他不準她有一點做為朋友時的頑皮的。

    最後,在走出去時,才說:&ldquo兩點鐘請把一切都弄好。

    多生一盆火。

    病人等不得我去安置火爐。

    &rdquo 一吃過午飯,陸萍便逃也似的轉過這邊山頭來。

     黎涯也傳染了那種沉默和嚴肅。

    她隻向她說病人不能等到裝置火爐。

    她看見手術室裡已經有幾個人。

    她陡的被一種氣氛壓着,無言的去穿好消毒的衣帽。

     病人在肋下的肚腹間中了一小塊鐵,這是在兩月前中的炸彈,曾經在他身上取出過12塊,隻有這一塊難取,曾經取過一次,沒有找到。

    這是第二次了,因為最近給了他些營養,所以顯得還不算無力。

    他能自己走到手術室來,并且打算把盲腸也割去。

    不過他坐上床時臉色便蒼白了。

    他用一種恐怖而帶着厭倦的眼光來望着這群穿白衣的人。

    他顫抖着問道:&ldquo幾個鐘頭?&rdquo &ldquo快得很,&rdquo是誰答應了他。

    但陸萍心裡明白醫生向病人總是不說真話的。

     鄭鵬為着輕便,隻穿一件羊毛衫在裡邊。

    黎涯也沒有穿棉衣,大家都用着一種侍候神的那末虔誠和謹慎。

    病人躺在那裡了。

    他們替他用藥水洗着。

    陸萍看見原來的一個傷口,有一寸長的一條線,鄭鵬對她做了一個手勢,她明白要她幫着看護滴藥。

    科羅芳的氣味她馬上呼吸到了。

    但那不要緊,她隻能嗅到一點,而數着數的病人:很快就數不出聲音來了。

     她看見鄭鵬非常熟練地去劃着,剪着,翻開着,緊忙的用紗布去拭幹流着的血,不斷的換着使用的家具,黎涯一點也不紊亂的送上每一件。

    刀口剪了一寸半,紅的、綠的東西都由醫生輕輕的從那裡托了出來。

    又把鉗子伸進去,他在找着,找着那藏得很深的一塊鐵。

     房子裡燒了三盆木炭火,卻仍然很冷。

    陸萍時常擔心把肚子'露在外邊而上了蒙藥的病人。

    她一點不敢疏忽自己的職守,她時時注意着他的呼吸和反應。

     醫生又按着,又聽,又翻開很多的東西,盤結在一起,微微的蒸氣從那翻開的刀口往外冒,時間過去快半點鐘了,陸萍用擔心的神色去望鄭鵬,可是他沒有理會她,他把刀口再往上拖長些,重新在靠近肋骨的地方去找。

    病人臉色更蒼白,她很怕他冷,而她自己卻感到有些頭暈了。

     房門關得很嚴密,又燒着三盆熊熊的炭火。

    陸萍望着時鐘焦急起來了。

    已經三刻鐘了,他們有七個人,這麼關在一問不通風的屋子裡,如何能受呢? 終究那塊鐵被他用一根最小的鉗子夾了出來,有一粒米大,鐵片周圍的肉有一點點地方化了膿。

    于是他又開始割盲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