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灰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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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路上走着,是上午八點鐘光景。

     傩喜先生見到一些廟中都有人磕頭作揖,不很了解這件事的意義,就邀阿麗思小姐進去觀光。

     阿麗思小姐來中國原就是想看這個! 她看到一隻貓拿了一尾很小的魚放在那個朱紅漆神桌面前,跪了下去磕頭,又低低的禱告。

    這禱詞也用得是一種韻語,隻聽到說:菩薩,這是一點薄薄禮儀,你别以為菲薄請随便吃吃。

     我是一隻平素為人稱為正直的老貓, 從不曾肚子不餓也向人唠叨。

     因為聽花貓說您菩薩真靈, 我敢将我的下情上陳。

     你保佑我每天吃魚吃雞, 你保佑我以後得一個好妻。

     你保佑我身無疾病, 你保佑我白天能困。

     你保佑我凡事如意, 你保佑我…… 磕完頭,緻了心願以後就見到這個貓收拾東西把神桌前那尾小魚銜去了,第二個求神的便又補上,把一個雞頭從口中吐出,照例的跪下,照例的念誦禱詞。

    貓兒來得很多,所有希望全是一樣。

    本來想從這裡找到一些有趣味的什麼,見到在中國磕頭正同歐洲人對十字架行禮想神幫忙一個樣,沒有一點出奇,就一出這廟再不想進其他廟裡了。

     阿麗思說:“傩喜先生,我們不看這個吧,恐怕人家灰鹳老等着!” 這兔子紳士,則為這地方情形奇怪,實在再願意看一點别的,如象本地兔子之類求神的事實。

    但他不好意思把這個希望同阿麗思小姐說。

    雖答應了阿麗思小姐趕忙走,卻每從一個廟前經過就留心到進廟的人物。

    誰知所見的多數是貓,狗,狼,狐狸,肉食者類。

    吃齋的也有,如象獐鹿等等,總不是兔。

    他從那衆獸中揀那耳朵大一點的注意,卻看不出一匹兔子本家來。

     他對這地方的社會組織是滿意極了。

    他明白,在歐洲,人的生活都全應自己負責,到無可奈何時求是求神,也不敢太貪,神隻是一個,照料不到許多。

    而這裡,要發财,就去求财神。

    要治病,就又可以到藥王廟去。

    坐船可以請天後同伏波将軍派人照料。

    失落了東西,就問當坊土地要。

    保護家宅有神荼、郁壘(比紅頭阿三就象可靠得多)。

    雖然從地方下級法庭到大理院還辦不清楚的案,一到城隍廟也就勝敗分明了。

     多神的民族,有這種好處,人人都對于命運有一種信心。

    且又相信各樣的神如各樣的官一樣,足以支配人的一切。

    并且又知道神是隻要磕一個頭作一個揖便能幫忙。

    雖說香燭三牲有時不可免,但總之比——譬如說,家中孩子生了病,與其花兩塊錢請一位醫生,再花一塊錢撿一副藥,還不如用兩毛錢到神面前讨一點香灰什麼的合算。

    吃了香灰終于死去,那是這小子命裡注定,不吃香灰倒似乎是有意回避命運,罪更大了。

     阿麗思小姐因為見到廟太多——怎樣是廟同衙門,怎樣是人家住宅,這是昨天扁嘴鴨一指點就知道了的。

    ——想起神也多的是,她說,“傩喜先生,這地方通信大概方便極了,差不多每一個廟裡都可以為我們捎信!” “嗯,好象是。

    ” 于是阿麗思小姐就想起家中一切來了。

    第一個是想起姑媽,第二是家中一匹拉稻草的馬,第三是一隻皮手套(這手套上面是有自己的名字,為遠房一個堂姐用金線繡上的),第四才想起爸爸以下的諸人。

    她想今天回到旅館就去詳詳細細的寫一封信,告他們這裡如何好玩,且想把所見的一切都寫在信上。

    她有筆,有紙,她存心寫二十張或再多的信,要家中人圍到桌邊張大起口坐着,靜靜的聽姑媽格格佛依絲太太把這信來念讀。

    想到信,她又俨然看到姑媽在家中這老太太自己小房子裡,坐在舊皮軟椅上,用手幅子擦她的大黑邊的眼鏡情形來了。

     …… 去灰鹳家的道路,是在昨天經過扁嘴鴨與百靈的指點,已再不會走錯的,于是他們倆在約九點鐘左右就抵灰鹳家的玉皇閣附近了。

     按到門牌去找索,找到了第九号第五個巢。

     小小的灰色的門,灰得正同那鹳鳥身上所穿衣服顔色一樣,阿麗思小姐就笑笑的對傩喜先生說,這個一定再不會錯,因為門的顔色就已經告給這是灰鹳的家了。

     每一扇灰的門上,還有一長方朱紅漆,在這紅漆上面用黑色寫了一副對子:備緻嘉祥總集福蔭傩喜先生就用他的象牙手杖輕輕的敲打那門,且聽到裡面腳步聲,就同阿麗思小姐皺一皺眉頭,又點頭笑笑的說“來了”。

    真來了。

     那灰鹳在昨天聽到百靈一番話,就非常高興。

    又深以為百靈不代為邀請他們倆索性到家午飯,實是可恨。

    他從百靈口中知道來訪者是什麼樣一種人物。

    正因為貴客來臨,着忙到預備這事那事,他把幾個小孩子收拾得同過新年時一樣的美麗,收拾好了又一古魯關到一間空房裡去。

    小孩子大的還隻有五歲多一點,也明白今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