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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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早上天氣不很熱,到城裡把事辦完了就回來——不去也得,我明天去!” 翠翠輕聲的溫柔的說:“你明天去也好,你腿還軟,好好的躺一天再起來。

    ” 老船夫似乎心中還不甘服,灑着兩手走出去,門限邊一個打草鞋的棒槌,差點兒把他絆了一大跤。

    穩住了時翠翠苦笑着說:“爺爺,你瞧,還不服氣!”老船夫拾起那棒槌,向屋角隅摔去,說道:“爺爺老了!過幾天打豹子給你看!” 到了午後,落了一陣行雨,老船夫卻同翠翠好好商量,仍然進了城。

    翠翠不能陪祖父進城,就要黃狗跟去。

    老船夫在城裡被一個熟人拉着談了許久的鹽價米價,又過守備衙門看了一會新買的騾馬,才到河街順順家裡去。

    到了那裡,見到順順正同三個人打紙牌,不便談話,就站在身後看了一陣牌,後來順順請他喝酒,借口病剛好點不敢喝酒,推辭了。

    牌既不散場,老船夫又不想即走,順順似乎并不明白他等着有何話說,卻隻注意手中的牌。

    後來老船夫的神氣倒為另外一個人看出了,就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老船夫方忸忸怩怩照老方子搓着他那兩隻大手,說别的事沒有,隻想同船總說兩句話。

     那船總方明白在看牌半天的理由,回頭對老船夫笑将起來。

     “怎不早說?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在看我牌學張子!” “沒有什麼,隻是三五句話,我不便掃興,不敢說出。

    ”船總把牌向桌上一撒,笑着向後房走去了,老船夫跟在身後。

     “什麼事?”船總問着,神氣似乎先就明白了他來此要說的話,顯得略微有點兒憐憫的樣子。

     “我聽一個中寨人說,你預備同中寨團總打親家,是不是真事?” 船總見老船夫的眼睛盯着他的臉,想得一個滿意的回答,就說:“有這事情。

    ”那麼答應,意思卻是:“有了你怎麼樣?” 老船夫說:“真的嗎?” 那一個又很自然的說:“真的。

    ”意思卻依舊包含了“真的又怎麼樣?” 老船夫裝得很從容的問:“二老呢?” 船總說:“二老坐船下桃源好些日子了!” 二老下桃源的事,原來還同他爸爸吵了一陣才走的。

    船總性情雖異常豪爽,可不願意間接把第一個兒子弄死的女孩子,又來作第二個兒子的媳婦,這是很明白的事情。

    若照當地風氣,這些事認為隻是小孩子的事,大人管不着,二老當真歡喜翠翠,翠翠又愛二老,他也并不反對這種愛怨糾纏的婚姻。

    但不知怎麼的,老船夫對于這件事的關心,使二老父子對于老船夫反而有了一點誤會。

    船總想起家庭間的近事,以為全與這老而好事的船夫有關。

    雖不見諸形色,心中卻有個疙瘩。

     船總不讓老船夫再開口了,就語氣略粗的說道: “伯伯,算了吧,我們的口隻應當喝酒了,莫再隻想替兒女唱歌!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你是好意。

    可是我也求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以為我們隻應當談點自己分上的事情,不适宜于想那些年青人的門路了。

    ” 老船夫被一個悶拳打倒後,還想說兩句話,但船總卻不讓他再有說話機會,把他拉出到牌桌邊去。

     老船夫無話可說,看看船總時,船總雖還笑着談到許多笑話,心中卻似乎很沉郁,把牌用力擲到桌上去。

    老船夫不說什麼,戴起他那個鬥笠,自己走了。

     天氣還早,老船夫心中很不高興,又進城去找楊馬兵。

    那馬兵正在喝酒,老船夫雖推病,也免不了喝個三五杯。

    回到碧溪岨,走得熱了一點,又用溪水去抹身子。

    覺得很疲倦,就要翠翠守船,自己回家睡去了。

     黃昏時天氣十分郁悶,溪面各處飛着紅蜻蜓。

    天上已起了雲,熱風把兩山竹篁吹得聲音極大,看樣子到晚上必落大雨。

    翠翠守在渡船上,看着那些溪面飛來飛去的蜻蜓,心也極亂。

    看祖父臉上顔色慘慘的,放心不下,便又趕回家中去。

    先以為祖父一定早睡了,誰知還坐在門限上打草鞋! “爺爺,你要多少雙草鞋,床頭上不是還有十四雙嗎?怎麼不好好的躺一躺?” 老船夫不作聲,卻站起身來昂頭向天空望着,輕輕的說: “翠翠,今晚上要落大雨響大雷的!回頭把我們的船系到岩下去,這雨大哩。

    ” 翠翠說:“爺爺,我真吓怕!”翠翠怕的似乎并不是晚上要來的雷雨。

     老船夫似乎也懂得那個意思,就說:“怕什麼?一切要來的都得來,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