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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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大清早落了點毛毛雨,上遊且漲了點“龍船水”,河水全變作豆綠色。

    祖父上城買辦過節的東西,戴了個粽粑葉“鬥篷”,攜帶了一個籃子,一個裝酒的大葫蘆,肩頭上挂了個褡裢,其中放了一吊六百錢,就走了。

    因為是節日,這一天從小村小寨帶了銅錢擔了貨物上城去辦貨掉貨的極多,這些人起身也極早,故祖父走後,黃狗就伴同翠翠守船。

    翠翠頭上戴了一個嶄新的鬥篷,把過渡人一趟一趟的送來送去。

    黃狗坐在船頭,每當船攏岸時必先跳上岸邊去銜繩頭,引起每個過渡人的興味。

    有些過渡鄉下人也攜了狗上城,照例如俗話說的,“狗離不得屋”,一離了自己的家,即或傍着主人,也變得非常老實了。

    到過渡時,翠翠的狗必走過去嗅嗅,從翠翠方面讨取了一個眼色,似乎明白翠翠的意思,就不敢有什麼舉動。

    直到上岸後,把拉繩子的事情作完,眼見到那隻陌生的狗上小山去了,也必跟着追去。

    或者向狗主人輕輕吠着,或者逐着那陌生的狗,必得翠翠帶點兒嗔惱的嚷着:“狗,狗,你狂什麼?還有事情做,你就跑呀!”于是這黃狗趕快跑回船上來,且依然滿船聞嗅不已。

    翠翠說:“這算什麼輕狂舉動!跟誰學得的!還不好好蹲到那邊去!”狗俨然極其懂事,便即刻到它自己原來地方去,隻間或又象想起什麼似的,輕輕的吠幾聲。

     雨落個不止,溪面一起煙。

    翠翠在船上無事可作時,便算着老船夫的行程。

    她知道他這一去應到什麼地方碰到什麼人,談些什麼話,這一天城門邊應當是些什麼情形,河街上應當是些什麼情形,“心中一本冊”,她完全如同眼見到的那麼明明白白。

    她又知道祖父的脾氣,一見城中相熟糧子上人物,不管是馬夫火夫,總會把過節時應有的頌祝說出。

    這邊說,“副爺,你過節吃飽喝飽!”那一個便也将說,“劃船的,你吃飽喝飽!”這邊若說着如上的話,那邊人說,“有什麼可以吃飽喝飽?四兩肉,兩碗酒,既不會飽也不會醉!”那麼,祖父必很誠實邀請這熟人過碧溪岨喝個夠量。

    倘若有人當時就想喝一口祖父葫蘆中的酒,這老船夫也從不吝啬,必很快的就把葫蘆遞過去。

    酒喝過了,那兵營中人卷舌子舔着嘴唇,稱贊酒好,于是又必被勒迫着喝第二口。

    酒在這種情形下少起來了,就又跑到原來鋪上去,加滿為止。

    翠翠且知道祖父還會到碼頭上去同剛攏岸一天兩天的上水船水手談談話,問問下河的米價鹽價,有時且彎着腰鑽進那帶有海帶鱿魚味,以及其他油味、醋味、柴煙味的船艙裡去,水手們從小壇中抓出一把紅棗,遞給老船夫,過一陣,等到祖父回家被翠翠埋怨時,這紅棗便成為祖父與翠翠和解的東西。

    祖父一到河街上,且一定有許多鋪子上商人送他粽子與其他東西,作為對這個忠于職守的劃船人一點敬意,祖父雖嚷着“我帶了那麼一大堆,回去會把老骨頭壓斷”,可是不管如何,這些東西多少總得領點情。

    走到賣肉案桌邊去,他想“買肉”人家卻不願接錢,屠戶若不接錢,他卻甯可到另外一家去,決不想沾那點便宜。

    那屠戶說,“爺爺,你為人那麼硬算什麼?又不是要你去做犁口耕田!”但不行,他以為這是血錢,不比别的事情,你不收錢他會把錢預先算好,猛的把錢擲到大而長的錢筒裡去,攫了肉就走去的。

    賣肉的明白他那種性情,到他稱肉時總選取最好的一處,且把分量故意加多,他見及時卻将說:“喂喂,大老闆,我不要你那些好處!腿上的肉是城裡人炒鱿魚肉絲用的肉,莫同我開玩笑!我要夾項肉,我要濃的糯的,我是個劃船人,我要拿去炖葫蘿蔔喝酒的!”得了肉,把錢交過手時,自己先數一次,又囑咐屠戶再數,屠戶卻照例不理會他,把一手錢嘩的向長竹筒口丢去,他于是簡直是妩媚的微笑着走了。

    屠戶與其他買肉人,見到他這種神氣,必笑個不止…… 翠翠還知道祖父必到河街上順順家裡去。

     翠翠溫習着兩次過節兩個日子所見所聞的一切,心中很快樂,好象目前有一個東西,同早間在床上閉了眼睛所看到那種捉摸不定的黃葵花一樣,這東西仿佛很明朗的在眼前,卻看不準,抓不住。

     翠翠想:“白雞關真出老虎嗎?”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