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受到冷落,我成了孤兒

關燈
沉郁的出殡日子過去了,光線自由地照進那住宅時,默德斯通小姐處理的第一件事物就是告訴皮果提一個月後走人。

    雖然皮果提不喜歡這份活計,可我相信,為了我,她甯願舍棄世上最好的工作來保住這一份。

    她告訴我,我們必須分開了,也告訴了我為什麼要這樣;于是我們十分真誠地互相安慰。

     至于我和我的前程,從沒有被提起,也沒有對此采取任何行為。

    據我猜想,如果我也能用提前一個月的預告被打發走的話,他們也會很欣慰的。

    有一次,我鼓足了勇氣問默德斯通小姐什麼時候我回校,她冷冷地說她相信我根本不用回校了。

    她再也沒告訴我别的。

    我心急如焚地想知道要把我怎麼辦,皮果提也和我一樣,可我倆誰也得不到半點消息。

     我的處境有了變化。

    雖然這變化使我眼下不再那樣不安了,但如果我有能力思考的話會對我的前景更不安。

    這變化是這樣的——以往對我的約束全解除了。

    我不僅不用再呆在客廳守着那乏味的崗位,有時我坐在那兒,默德斯通小姐還對我皺眉頭,要我走開。

    再也沒有對我警告說不得和皮果提在一起了,假如沒有默德斯通先生,就根本沒人要找我或問起我。

    一開始的日子裡,我還天天都怕又要由他來着手教育我,可不久我就想這種怕是沒由來的,我所能預料的就是會被冷落。

     當時我還并不認為這一發現會給我很多痛苦。

    我仍由于母親之死的劇變而神魂迷離,處于對其它事漠然的狀态中。

    我記得,的的确确,我曾突發奇想,考慮到下面種種情形的可能:我再也受不到什麼教育,也得不到照顧;我成了一個潦倒、俗氣又終日不快的漢子,在鄉下過着平庸的日子;也可能我會擺脫這種境況,像一個故事裡的英雄那樣,去什麼地方闖天下。

    不過,這一切都是稍瞬既逝的幻象,是我有時坐着看到的白日夢境,它們像淡淡畫在或寫在我卧室的牆上,一旦逝去,牆上仍是空白一片。

     “皮果提”,一天夜裡,我在廚房的火爐前暖手時我心裡重重地低聲說道,“默德斯通先生比先前更不喜歡我了。

    他一直就沒怎麼喜歡過我,皮果提;不過現在他隻要有辦法,他連見我都不願意了。

    ” “也許他太傷心了。

    ”皮果提撫摸着我的頭發說。

     “我敢說,皮果提,我也很傷心。

    如果我相信那是因為他傷心,我就根本不那麼想了。

    不過不是那回事;哦,不,不是那回事。

    ” “您怎麼知道不是那回事呢?”皮果提沉默了一會後說。

     “他傷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形。

    當他和默德斯通小姐一起坐在火爐邊時他很傷心,可是如果我一走進去,皮果提,他就是另一種情形了。

    ” “他就怎麼樣呢?” “生氣,”我答道,不覺摹仿他那樣陰冷冷地皺眉頭,“如果他隻是傷心,他就不會那麼樣地看着我了。

    我隻是傷心,可傷心使我變得更和善。

    ” 皮果提有一小陣兒什麼也不說;我烤着手,也像她一樣一聲不吭。

     “衛衛,”她終于開口道。

     “什麼事,皮果提?” “我親愛的,我試了各種辦法——一句話,一切現成的辦法,一切沒有過的辦法——想在這兒,在布蘭德斯通找一個合适的活計,可就找不到。

    ” “你想幹什麼呢,皮果提?”我沉思着說,“你想去碰碰運氣嗎?” “我想我隻有去雅茅斯了,”皮果提答道,“而且在那裡住下。

    ” “我還以為你要去更遠的地方呢,”我這時覺得好受些了,“而且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我不時會去看你,我親愛的老皮果提。

    你不會去世界的另一頭吧,是不是?” “不會的,上帝保佑!”皮果提非常激動地說,“隻要你在這兒,我的寶貝,我活着就每個星期來看你。

    每個星期一定有一天來看你,隻要我活着!” 聽到這承諾,我覺得心頭一大重負釋去了,不過這還沒完,因為皮果提又繼續道: “我要走了,衛衛,你知道,我先去我哥哥家,再住上兩個星期——讓我有時間考慮一下,回過神來。

    瞧,我一直想,也許由于他們眼下不想看到你在這裡,會讓你和我一起去呢。

    ” 除了和身邊諸人的關系有所改變(皮果提不屬此例),如果還有什麼能在當時讓我稍稍感到點快樂,就是這個主意了。

    想到身邊又會有那些顯出是歡迎我的誠實面孔;重享甜美的星期天早上之甯靜——鐘聲響起,小石頭被扔進水裡,影影綽綽的船破霧而駛;可以和小愛米麗遊來逛去,向她傾訴我的煩惱,在海灘上的貝殼和小石子上尋找可以消除這些煩惱的符咒。

    想到以上種種,我心中感到一種平靜。

    但很快,又為默德斯通小姐是否會允許我去而心亂;不過,這懷疑也不久就消除了,因為我們還在談話時,正逢她來儲藏室從事晚間搜索,于是皮果提就在當時令我吃驚的勇敢地談到了這一話題。

     “這孩子在那兒會變得懶惰的,”默德斯通小姐仔細審視着一個泡菜壇時說,“懶惰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不過,依我看來,他就是在這兒——或在任何地方——也會變懶惰的,這是必然的。

    ” 我看出皮果提已準備好作一番憤怒回去,但為了我着想,她強咽下那回答,保持沉默。

     “唉!”默德斯通小姐眼睛仍盯着泡菜壇說;“我弟弟不應受擾或被弄得不舒服,這是至關重要的,比一切都重要。

    我想,我還是答允了好。

    ” 我向她緻謝,不流露半分高興,生怕這一來會使她收回的答允。

    當她視線離開泡菜壇而轉向我時,那眼神是那麼酸溜溜的,好像她的眼睛已汲取壇裡的東西一樣,我不禁認為我上述的顧慮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這答允給了後就沒收回; 那個月過完後,皮果提和我已做好離開的準備。

     巴吉斯先生進到住宅裡來提皮果提的箱子。

    以前,我從沒見他走進花園的門,現在他第一次走進了住宅。

    他扛起最大的箱子走出去時,對我看了一眼,我覺得如果巴吉斯的臉上可以流露什麼意義的話,那一眼裡就有意義。

     皮果提離開這麼多年來她把它當作她自己家的地方,離開形成了她生命中兩大依戀(我母親和我)的地方,當然心緒不快。

    她很早就去了墓場,在那兒徘徊。

    她上車後,用手帕捂着眼睛坐下。

     她沒放下手帕時,巴吉斯先生也死闆闆的。

    他态度如常地坐在老地方,像一個填了芯的大人偶像。

    可是當皮果提開始打量四周時并和我說話了,他也有幾次點點頭、龇牙笑笑。

     我壓根不明白他是對誰這麼做,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今天天氣好極了,巴吉斯先生!”我出于禮貌這麼說。

     “不壞,”巴吉斯先生說,他說話小心,幾乎從不讓人明白他的心思。

     “皮果提現在很舒服了,巴吉斯先生。

    ”我這麼說意在讓他高興。

     “是嗎,呃?”巴吉斯先生說道。

     巴吉斯先生想了想,又很乖巧地瞟了皮果提一眼後說: “你真的很舒服了嗎?” 皮果提笑着作了肯定的回答。

     “千真萬确,你知道,是真的嗎?”巴吉斯先生從座位上向她挪近了點,并用胳膊肘碰碰她,“真的嗎?千真萬确很舒服了嗎?是嗎?呃?”他每問一句,就朝她挪近一點,又碰她一下;于是最後我們被擠到車廂左角落裡,我被擠得受不住了。

     皮果提叫他注意到我的痛苦,巴吉斯先生立刻多給了我一點點空間,并一點點退回去。

    可我不能不看出,他似乎認為他已發明了一種奇妙的方法,這方法可以用一種簡潔、如意、有力地方式把他的心思表達出來,而省去找話談的不便。

    顯然他為這暗笑了一些時候。

    漸漸地,他又轉向皮果提,反複問:“你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