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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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一樣,他給我的選擇懸殊太大,要麼是見過一百次,要麼僅僅一次。

     我考慮了一下說道:“我從未見到過。

    ” “皮普,你永遠别想見到她吃喝,”他愁眉苦臉地笑了笑,嘲弄地說,“自從她開始像現在的這種生活,她就從不允許别人看到她吃喝。

    她總是在夜裡走來走去,發現什麼東西便拿起來吃一些。

    ” “先生,”我對他說道,“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一個問題?” “可以提,”他說道,“不過我也可以拒絕回答。

    你提吧。

    ” “埃斯苔娜姓什麼?是郝維仙,還是——?”我再說不出了。

     “還是什麼?”他說。

     “是姓郝維仙嗎?” “是姓郝維仙。

    ” 談話之間我們來到了餐廳,埃斯苔娜和莎娜-鄱凱特正在那裡等着我們。

    賈格斯先生坐在上位,埃斯苔娜坐在他對面,而我正面對着那位面色青黃的朋友。

    我們舒舒适适地吃了一餐,服侍大家的是一位女仆。

    我來來去去那麼多次,卻從沒有見過她。

    我猜得出,其實這麼長時期中,她一直呆在這個神秘的宅子裡,不過不為人所見罷了。

    飯後,一瓶精制的陳年葡萄美酒,被放在了我的監護人面前,他顯然是飲慣了這種酒的。

    這時兩位女士起身離開了。

     在這座宅邸中,賈格斯先生總是保持着他絕對的沉默寡言,在别處我從沒有見過他如此的模樣。

    他的目光隻注視着自己,在進餐的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埃斯苔娜的面孔。

    她對他說話時,他靜聽着,需要回答時他照例回答,可我發現他就是不看她。

    相反的是,她卻時常瞧着他,而且是用有趣和好奇的目光瞧着他,一點沒有懷疑的神色,可他的面孔上就是找不到蛛絲馬迹的表情。

    在進餐過程中他時常和我攀談,一個勁地提到我的遺産問題,使得莎娜-鄱凱特的臉上越來越黃,越來越青,他卻以此取樂。

    他對這一切裝作無知,而且做得好像我這個人由于天真幼稚,才被他掏出了這許多真話來。

    我真不知道他有何本領,也确實掏出了我的心裡話。

     餐廳裡就留下我們兩個人時,他坐在那裡的神态就好像手邊掌握了什麼秘密消息似的,簡直弄得我心中發慌。

    手中沒有别的東西時,他便端起一杯酒反複鑒賞。

    他先端起酒杯對着燭光,啜一口,在嘴裡品嘗一下,再吞下去,然後又端詳一會兒酒杯,聞一聞酒香,嘗一嘗,便一飲而盡。

    一杯喝完他再斟滿一杯,端起酒杯重新鑒賞,弄得我頭昏腦漲。

    精神緊張,仿佛那秘密就在酒中,我的把柄被他牢牢掌握了。

    有三四次我感到非和他談話不可,可他一看出我想問他什麼,便用手端起酒杯,注視着我,把一口酒在嘴裡品來品去,仿佛要我注意,問他也是白問,因為他不打算回答。

     我想鄱凱特小姐一定認為見到我就像見到了災墾一樣,會使她處于被逼發瘋的危險境地,甚至會把自己頭上的帽子也扯掉(這頂帽子實在太醜陋了,就像一根棉布拖把),把頭發撒得滿地(我想她的頭發在她的頭上根本沒有生根)。

    後來我們回到郝維仙小姐的屋中時,她果然不在那裡。

    我們四個人在那兒玩了一會兒惠斯特①。

    中途間隙,郝維仙小姐不知道怎麼又異想天開起來,從梳妝台上取出幾件最美麗的珠寶,在埃斯苔娜的頭發、胸口和手臂上仔細别好。

    這時我發現,連我的那位監護人也從他的濃眉之下偷偷地看了看她。

    當他發現面前的埃斯苔娜全身珍珠翠玉,有沉魚落雁之美時,也不禁稍擡了一下他的眼皮—— ①類似橋牌的一種牌戲。

     且不說打牌時他的那套伎倆,先是把我們手中的王牌吃掉,然後盡出一些小牌,使得我們手中的“國王”和“王後”根本無法發揮。

    至于我當時的感受就更不必說了。

    在他的眼裡,我們三個人是經不起一猜的謎,是微不足道的,很久以前他就對我們的謎底了如指掌了。

    當時,我所痛苦、難忍的是他那冷冰冰的存在和我對埃斯苔娜的深情纏綿猶如冰火般不能相容。

    我知道和他談論埃斯苔娜是我難以忍受的,聽見他對着她把皮鞋踩得嘎嘎直響也是我難以忍受的,看見他和她告别後就去洗手更是我難以忍受的,但這些都不是問題之所在;問題在于我對埃斯苔娜的傾慕之情與他相距不過咫尺,在于我的綿綿情意,得與他共處一室——這種境地真使我痛苦啊! 我們玩牌直到九點,然後說好埃斯苔娜什麼時候去倫敦,一定事先告訴我,我會到驿站去接她。

    接下來我便向她告别了,握過她的手,舉步離去。

     我的監護人也住在藍野豬飯店,而且就住在我隔壁的一間。

    雖近深夜,郝維仙小姐的話仍然在我耳邊回響着:“你愛她吧,愛她吧,愛她吧!”我把這些話改成自己的語言,對着枕頭千遍萬遍地說:“我愛她,我愛她,我愛她!”然後我的心底湧起一陣感激之情,她竟命中注定要和我這個曾經是個小鐵匠的人結成良緣。

    不過我又擔心,她是否像我一樣為這種命中注定而歡天喜地呢?她什麼時候才能對我感興趣呢?我什麼時候該去喚醒她那顆現在仍深藏着的、無言而沉睡的心呢? 噢,我的老天!所有這些情感我都看得如此崇高,如此偉大。

    可是我絲毫未覺得自己躲開喬的行為是多麼卑鄙和渺小,因為我知道埃斯苔娜會輕視他。

    僅在前一天,喬的手足情誼還使我感動得流了淚,然而淚水竟這麼快就幹了。

    願上帝饒恕我,手足之情的淚水竟這麼快就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