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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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漸高,四散。

    喬先生驚醒,手中煙卷已成火焰。

    抛出煙卷,雙手急撲幾上,瓶倒,碗傾,紙包吐火苗各色。

    張先生臉上已滿是火,火苗旋轉,如舞火球。

    喬先生想跑,幾上火随紙灰上騰,架上紙包仿佛探手取火,火苗聯成一片。

    他自己已成火人,火至眉,眉焦;火至發,發響;火至唇,唇上酒燃起,如吐火判官。

     忽然,拍,拍,拍&hellip&hellip連珠炮響。

    排長剛睜眼,鼻上一&ldquo雙響&rdquo,血與火星并濺;起來,狂奔,腳下,身上,萬響俱發,如踐地雷。

    營副不及立起,火及全身,欲睜眼,右眼被擊碎。

     苟先生驚醒,先看架上行李,一部分紙包已燒起,火自上而下,由遠而近,若橫行火龍,渾身火舌。

    急起飛智,打算破窗而逃,拾鞋打玻璃,玻璃碎,風入,火狂;水獺領,四卷五籃,身上,都成燃料。

    車疾走,呼,呼,呼,風;拍,拍,拍,爆竹;苟先生狂奔。

     小崔慣于旅行,聞聲尚不肯睜眼,火已自足部起,身上極燙,煙土燒成膏;急坐起,煙,炮,火光,不見别物。

    身上煙膏發奇香,至燙,腿已不能動,漸及上部,成最大煙泡,形如繭。

     小崔不能動,張先生醉得不知道動,喬先生狂奔,苟先生狂奔,排長狂奔,營副跪椅上長号。

    火及全車,硫黃氣重,紙與布已漸随爆竹聲殘滅,聲斂,煙濃;火炙,煙塞,奔者倒,跪者聲竭。

    煙更濃,火入木器,車疾走,風呼呼,煙中吐紅焰,四處尋出路。

    火更明,煙白,火舌吐窗外,全車透亮,空明多姿,火舌長曳,如懸百十火把。

     車入了一小站,不停。

    持簽的換簽,心裡說&ldquo火&rdquo!持燈的放行,心裡說&ldquo火&rdquo!搬閘的搬閘,路警立正,都心裡說&ldquo火&rdquo!站長半醉,尚未到站台,車已過去;及到站台,微見火影,疑是眼花。

    持簽的交簽,持燈的滅燈,搬閘的複閘,路警提槍入休息室,心裡都存着些火光,全不想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心中那點火光漸熄,群議如何守歲,乃放炮,吃酒,打牌,天下極太平。

     車出站,加速度。

    風火交響,星花四落,夜黑如漆,車走如長燈,火舌吞吐。

    二等車但存屋形,火光裡實存炭架。

    火舌左右撲空,似乎很失望,乃前乃後,入三等車。

    火舌的前面,煙為導軍,腥臭焦甜。

    煙到,火到,&ldquo火!火!火!&rdquo人聲忽狂,膽要裂。

    人多,志昏,有的破窗而遲疑不肯跳下,有的奔逃,相擠俱仆,有的呆坐,欲哭無聲,有的拾起筐籃&hellip&hellip亂,怕,無濟于事,火已到面前,到身上,到頭頂,哭喊,抱頭,拍衣,狂奔,跳車&hellip&hellip火找到新殖民地,物多人多,若狂喜,一舌吐出,一舌遠擲,一舌半隐煙中,一舌突挺窗外,一舌徘徊,一舌左右聯燒,姿體萬端,百舌齊舞;漸成一團,為火球,為流星,或滾或飛;又成一片,為紅為綠,忽暗忽明,随煙爬行,突裂煙成焰,急流若驚浪;吱吱作響,炙人肉,燒毛發;響聲漸雜,物落人嚎,呼呼借風成火陣;全車燒起,煙濃火烈,為最慘的火葬! 又到站,應停。

    持簽的,打燈的,收票的,站崗的,腳行,正站長,副站長,辦事員,書記,閑員,都幹瞪眼,站上沒有救火設備。

    二等車左右三等車各一輛,無人聲,無動靜,隻有清煙緩動,明焰靜燃,至為閑适。

     據說事後檢屍,得五十二具;沿路拾取,跳車而亡者又十一人。

     元宵節後,調查員到。

    各方面請客,應酬很忙。

    三日酒肉,顧不及調查。

    調查專員又有些私事,理應先辦,複延遲三日。

    宴殘事了,乃着手調查。

     車長無所知,頭号金箍帽無所知,二号金箍帽無所知,天津大漢無所知,山東大漢無所知,老五無所知,起火原因不明。

    各站報告售出票數與所收票數,正相合,恰少六十三張,似與車俱焚,等于所拾屍數。

    各站俱未售出二等票,二等車必為空車,絕對不能起火。

     審問老五,雖無所知,但火起時老五在飯車上,既系二等車的看車夫,為何擅離職守,到飯車上去?起火原因雖不明,但擅離職守,罪有當得,開除示懲! 調查專員回衙複命,報告詳細,文筆甚佳。

     &ldquo大年三十歇班,硬還教我跟車;媽的幹不幹沒多大關系!&rdquo老五顫着長脖,對五嫂說。

    &ldquo開除,正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甭着急,離了火車還不能吃飯是怎着?!&rdquo&ldquo我倒不着急,&rdquo五嫂想安慰安慰老五,&ldquo我倒真心疼你帶來那些青韮,也叫火給燒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