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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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他身子微偏,把自己投到苟先生身旁。

    &ldquo擦一把!大年三十才動身?&rdquo問苟先生,以便重新引起自己的牢騷,對苟先生雖熟,而熟的程度不似對小崔那麼高,所以須小小的繞個彎兒。

     苟先生很體面,水獺領的青呢大衣還未曾脫去,嶄新的青緞子小帽也還在頭上,衣冠齊楚,端坐如儀,像坐在台上,等着向大家緻詞的什麼大會主席似的。

    接過毛巾,手伸出老遠,為是把大衣的袖子縮短一些;然後,胳臂不往回蜷,而畫了個大半圓圈,手找到了臉,擦得很細膩而氣派。

    把臉擦亮,更顯出方頭大耳朵的十分體面。

    隻對老五點了點頭,沒有解釋為什麼在除夕旅行的必要。

     &ldquo您看我們這個苦營生!&rdquo老五不願意把苟先生放過去,可也不便再重述剛才那一套,更要把話說得有尺寸,正好于敬意之中帶着些親熱:&ldquo三十晚上該歇,還不能歇!沒辦法!&rdquo接過來手巾:&ldquo您再來一把?&rdquo 苟先生搖了搖頭,既拒絕了第二把毛巾,又似乎是為老五傷心,還不肯說什麼。

    路上誰不曉得苟先生是宋段長的親戚,白坐二等車是當然的,而且要拿出點身分,不能和茶房一答一和的談天。

     老五覺得苟先生隻搖了搖頭有點發秃,可是宋段長的親戚既已隻搖了頭也就得設法認為滿意。

    車又搖動得很厲害,他走着浪木似的走到車中間,把毛巾由麻花形抖成長方,輕巧而鄭重的提着兩角:&ldquo您擦吧?&rdquo張先生的胖手心接觸到毛巾最熱的部分,往臉上一捂,而後用力的擦,像擦着一面鏡子。

    &ldquo您&mdash&mdash&rdquo老五讓喬先生。

    喬先生不大熱心擦臉,隻稍稍的把鼻孔中與指甲裡的細膩而肥美的,可以存着也可以不存着的黑物讓給了毛巾。

     &ldquo待會兒就查票,&rdquo老五不便于開口就對生客人發牢騷,所以稍微往遠處支了一筆:&ldquo查過票去,二位該歇着了;要枕頭自管言語一聲。

    車上沒什麼人,還可以睡一會兒。

    大年三十,您二位也在車上過了!我們跟車&hellip&hellip無法!&rdquo不便說得太多了,看看二位的神氣再講。

    又遞給張先生一把,張先生不願再賣那麼大力量,可是剛推過的短發上還沒有擦過,需要擦幾把,而頭皮上是須用力氣的;很勉強,擦完,吐了口氣。

    喬先生沒要第二把,怕力氣都教張先生賣了,乃輕輕的用剛被毛巾擦過的指甲剔着牙。

     &ldquo車上幹嗎弄這麼熱?!&rdquo張先生把毛巾扔給老五。

    &ldquo您還是别開窗戶;一開,準着涼!車上的事,沒人管,我告訴您!&rdquo老五急轉直下的來到本題:&ldquo您就說,一年到頭跑車,好容易盼着大年三十歇一天,好,得了,什麼也甭說了&hellip&hellip&rdquo 老五的什麼也甭說了也一半因為車到了一小站。

     三等車下去幾個人,都背着包,提着籃,匆匆的往站外走,又忽然猶豫了一下,唯恐落在車上一點什麼東西。

    不下車的扒着玻璃往外看,有點羨慕人家已到了家,而急盼着車再快開了。

    二等車上沒有下去的,反倒上來七八個軍人,皮鞋山響,皮帶油亮,搭上來四包特别加大的花炮,血紅的紙包,印着金字。

    花炮太大,放在哪裡也不合适,皮鞋亂響,前後左右挪動,語氣粗壯,主意越多越沒有決定。

    &ldquo就平放在地上!&rdquo營副發了言。

    &ldquo放在地上!&rdquo排長随着。

    一齊彎腰,立直,拍拍,立正敬禮。

    營副還禮:&ldquo好啦,回去!&rdquo排長還禮:&ldquo回去!&rdquo皮鞋亂響,灰帽,灰裹腿,皮帶,一齊往外活動。

    &ldquo快下!&rdquo噜&mdash&mdash笛聲:悶&mdash&mdash車頭放響。

    燈光,人影,輪聲,浮動。

    車又開了。

     老五似乎有事,又似乎沒事,由這頭走到那頭,看了看營副及排長,又看了看地上的爆竹,沒敢言語,坐下和小崔聊起來。

    他還是抱怨那一套,把不能歇班的經過又述說了一回,比上次更詳細滿意。

    小崔由小紅說到大喇叭,都是臭×。

     老五心中微微有點不放心那些爆竹,又蹓回來。

    營副已然卧倒,似乎極疲乏,手槍放在小幾上。

    排長還不敢卧倒,隻摘了灰帽,拼命的抓頭皮。

    老五沒敢驚動營副,老遠就向排長發笑:&ldquo那什麼,我把這些炮放在上面好不好?&rdquo &ldquo幹嗎?&rdquo排長正把頭皮抓到歪着嘴吸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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