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沖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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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才子之文,則豈惟不避而已,又必于本不相犯之處,特特故自犯之,而後從而避之。
此元他,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訣,非以教人避也,正以教人犯也。
犯之而後避之,故避有所避也。
若不能犯之而但欲避之,然則避何所避乎哉?是故行文非能避之難,實能犯之難也。
譬諸奕棋者,非救劫之難,實留劫之難也。
将欲避之,必先犯之。
夫犯之而至于必不可避,而後天下之讀吾文者,于是乎而觀吾之才、之筆矣。
犯之而至于必不可避,而吾之才、之筆,為之躊躇,為之四顧,砉然中窾,如土委地,則雖号于天下之人曰:“吾才子也,吾文才子之文也。
” 彼天下之人,亦誰複敢争之乎哉?故此書于林沖買刀後,緊接楊志賣刀,是正所謂才子之文必先犯之者,而吾于是始樂得而徐觀其避也。
又曰:我讀《水浒》至此,不禁浩然而歎也。
曰:嗟乎!作《水浒》者雖欲不謂之才子,胡可得乎?夫人胸中,有非常之才者,必有非常之筆;有非常之筆者,必有非常之力。
夫非非常之才,無以構其思也;非非常之筆,無以摛其才也;又非非常之力,亦無以副其筆也。
今觀《水浒》之寫林武師也,忽以寶刀結成奇彩;及寫楊制使也,又複以寶刀結成奇彩。
夫寫豪傑不可盡,而忽然置豪傑而寫寶刀,此借非非常之才,其亦安知寶刀為即豪傑之替身,但寫得寶刀盡緻盡興,即已令豪傑盡緻盡興者耶?且以寶刀寫出豪傑,固已;然以寶刀寫武師者,不必其又以寶刀寫制使也。
今前回初以一口寶刀照耀武師者,接手便又以一口寶刀照耀制使,兩位豪傑,兩口寶刀,接連而來,對插而起,用筆至此,奇險極矣。
即欲不謂之非常,而英英之色,千人萬人,莫不共見,其又疇得而不謂之非常乎? 又一個買刀,一個賣刀,分镳各騁,互不相犯,固也;然使于贊歎處,痛悼處,稍稍有一句、二句,乃至一字、二字偶然相同,即亦豈見作者之手法乎?今兩刀接連,一字不犯,乃至譬如東泰西華,各自争奇,嗚呼!特特挺而走險,以自表其“六辔如組,兩骖如舞”之能,才子之稱,豈虛譽哉! 天漢橋下寫英雄失路,使人如坐冬夜;緊接演武廳前寫英雄得意,使人忽上春台。
咽處加一倍咽,豔處加一倍豔,皆作者瞻顧非常,趨走有龍虎之狀處。
】 話說林沖打一看時,隻見那漢子頭戴一頂範陽氈笠,上撒著一把紅纓;穿一領白緞子征衫,系一條縱線縧;下面青白間道行纏,抓著褲子口,獐皮襪,帶毛牛膀靴;
】跨口腰刀,提條樸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記,腮邊微露些少赤須;
】把氈笠子掀在脊梁上,坦開胸脯;帶著抓角兒軟頭巾,挺手中樸刀,高聲喝道:“你那潑賊!将俺行李财帛那裡去了。
”
】林沖正沒好氣,那裡答應,
】圓睜怪眼,倒豎虎須,挺著樸刀,搶将來,鬥那個大漢。
此時殘雪初晴,薄雲方散。
溪邊踏一片寒冰,岸畔湧兩條殺氣。
一往一來,鬥到三十來合,不分勝敗,
】
】兩個又鬥了十數合。
正鬥到分際,隻見山高處叫道:“兩位好漢,不要鬥了。
”林沖聽得,蓦地跳出圈子外來。
】兩個收住手中樸刀,看那山頂上時,卻是白衣秀士王倫和杜遷、宋萬,并許多小喽啰,走下山來,
】說道:“兩位好漢,端的好兩口樸刀!神出麼沒!這個是俺的兄弟豹子頭林沖。
青面漢,
】你卻是誰?願通姓名。
”那漢道:“灑家是三代将門之後,
】五侯楊令公之孫,
】姓楊,名志。
流落在此關西。
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制使官。
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制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
】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著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裡,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
】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處避難。
如今赦了俺們罪犯。
灑家今來收的一擔兒錢物,待回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理會本身的勾當。
】打從這裡經過,雇請莊家挑那擔兒,不想被你們奪了。
可把來還灑家,如何?”
】王倫道:“你莫是綽号‘青面獸’的?”楊志道:“灑家便是。
”王倫道:“既然是楊制使,就請到山寨,吃三杯水酒,
”
】王倫道:“制使,小可數年前到東京應舉時,
】
】便聞制使大名;
】今日幸得相見,如何教你空去?且請到山寨少叙片時,并無他意。
”楊志聽說了,隻得跟了王倫一行人等過了河,
】上山寨來。
就叫朱貴同上山寨相會。
都來到寨中聚義廳上。
左邊一帶,四把交椅,卻是王倫,杜遷,宋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