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馬憶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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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可使外魔得知者,外雖無信,正所以示内有信。

    此公主不死,沙僧解脫,内外相濟,二土成圭,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之要着也。

    夫二土合一,土能生金,金公返還,救正降邪,正在此時,何以老妖又上寶象國作禍乎?此等處,須味提綱“邪魔侵正法”之句。

    《西遊》一書,經目者萬萬人,而并未有在此處着意留神者,即悟一子慧心鐵筆,隻取奎木狼“奎”字,注為文人失行之狀。

    噫!此時金本相隔,真土受困,正仙翁說法天花亂墜之時,而忽出此一段世情閑言,與前後文絕不相關,以是為解,是豈當日立言之本意錢?吾今若不為仙翁傳神寫意,必将埋沒而不彰矣。

    奎木狼老妖,是柔木而且有陰土者,木旺而土受克,則上順木,而木之為害尚可量乎?然其為害之端,總在僧認白骨,聽信狡性縱放心猿也。

    心猿一放,性亂情迷,五行錯亂,以幻身為真身,以食色為天性,寶象國不依然長安城,碗子山不依然雙叉嶺乎?此即邪魔而侵正法也。

    “邪魔”乃唐僧認白骨,自邪自魔,非唐僧之外而别有邪有魔也;“侵正法”乃唐僧誤逐行者,自侵其正,非唐僧之外而别有侵正者也。

     “老妖心頭一轉,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的衣服。

    ”此裝飾其白骨也。

    公主道:“你這等嘴睑相貌,恐怕吓了他。

    ”是惡其白骨之醜也。

    老妖變作個俊俏文人,是愛其白骨之美也。

    公主道:“莫要露出原嘴臉來,就不斯文了。

    ”是恐其白骨美中不足也。

    “見了國王,君臣們見他人物俊雅,還以為濟世之棟梁。

    ”是僅以白骨取人也。

    及問住處,老妖道:“臣是城東碗子山波月莊人家。

    ”觀此而惜白骨者,盡是碗子山坡月洞之老妖,古人謂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者,同是此意。

    又問“公主如何得到那裡與你匹配?”此乃問唐僧遭魔,與公主遭魔匹配之由,即前唐僧對國王言,與公主偶爾相遇,同一寓意。

    唐僧當了命之後,不能了性,而猶以白骨為真、口食為重,與當日出長安未過兩界山之時何異?前雙叉嶺伯欽采獵為生;今老妖自幼采獵為主。

    前貞觀十三年,唐僧正在危急之際,隻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老妖十三年前,正在山間打獵,忽見一隻猛虎馱着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

    前太保舉鋼叉平胸刺倒猛虎;今老妖兜弓一箭射倒猛虎。

    前太保把唐僧引到山莊,拿菜飯請家歇馬;今老妖将女子帶上本莊,把湯水灌醒,救了他性命。

    兩兩相照,若合符契。

    老妖道:“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

    ”又道:“那繡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此言大是醒人,正以見了命不了性,正如貞觀十三年出長安,在虎狼穴中作伍。

    未能了性,不是真正取經人局面,妖精使黑眼定神法,把長老變成一隻猛虎,亦何足怪?噫!前出長安陷于虎穴,得金星拄杖而脫危厄;今在寶象變為猛虎,因逐去金公護法而遭大難。

    此所謂“迷悟不拘前後”也。

    前在兩界山,因悟而收行者,服金丹,所謂前悟即刹那成正也;後在白虎嶺,因迷而放行者,侵正法,所謂後迷則萬劫沉流也。

    一悟而五行攢簇,一迷而五行失散,苟非大腳力,乾乾不息之君子,其不為傷性而害命者見希,此白馬垂韁救主之所由來也。

     “小龍在空裡見銀安殿,八個滿堂紅上,點着八根蠟燭。

    那妖獨自個盡量飲酒吃人肉哩。

    小龍笑道:‘這厮不濟,在此處吃人,可是個長進的。

    ’”是明言修道者,不知暗中靜觀密察,朝乾夕惕,以道為己任,而隻愛此幻化之身,晏安自息,以飲食為重,欲往前進,成其正果有何實濟?未免為明眼者在旁而竊笑矣。

    既悟其不濟,當求其有濟,下手施為,正在此時。

    妖以誤認白骨而生,小龍即變美貌宮娥,以取其歡心;妖以貪口食而起,小龍即酌高酒歌舞,以順其所欲。

    是将欲取之,必先與之。

    故老妖不覺入其術中,解下寶刀,而失其把柄,小龍得以借其利刃,丢開了花刀,而趁空暗劈矣。

    當是時也,其曲在妖,其直在龍,則宜手到成功,立刻殄滅,而何以又被一根熟鐵滿堂紅,着其後腿,鑽入玉水河逃其性命乎?蓋以三家不合,五行失散,妖之滋害已甚,心中貪戀幻身,誤認白骨,熟練生根,堅固如鐵,雖欲狠力向前終是着空落後,焉能成功?其與一根熟鐵滿堂紅,打着小龍後腿者何異? 詩雲:“意馬心猿都失散,金公木母盡凋零。

    黃婆傷損通分别,道義消流怎得成。

    ”孟子曰:“配義與道,無是餒也。

    ”今唐僧因貪圖口食一念之根,外而不能集義,内而不能保真,陰陽五行各不相顧,火候功程全然俱無,背道失義,其餒尚可言欤?謂之“道義消流怎得成”,幹真萬真。

    世間呆子聽到此處,能不暗中悔悟,如夢才醒乎?《易》雲:“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是恒心乃為修道之要着,一有恒心,雖不能除邪而救正,亦可以漸悟而歸真。

     叫小龍一口咬住八戒不放,叫請孫行者,是欲以性求情,同心努力也。

    噫!金丹之道,陰陽之道也。

    陰陽和通而大道生,陰陽乖戾而邪氣盛。

    了命之道,以陰陽為運用;了性之道,以陰陽為根本。

    倘孤陰寡陽兩不相睦,性理不修,即命理有虧,何能到得如來地步?“八戒要散火,小龍滴淚道;‘莫說散火的話,你請大師兄來,他還有降妖的大法力。

    ’”觀此則真陽須臾而不可離者,一有所離,雖有真陰,是孤陰不生,亦不過散火回爐而已,安有大法力救真而滅假?提起白虎嶺打殺白骨一案情節,分明是因白骨而狡性進讒趕逐金公,今日而複回金公,非真性發現而難以挽回也。

    小龍說出行者是個有仁有義的猴王,叫八戒去請。

    這才是有生有殺、生殺分明、邪正各别、金公返還、唐僧脫難之由。

     “八戒到了花果山,不敢明明的見,卻往草岸邊溜”,已悔其既往者之不可咎;“混在那些猴子當中,也跟着磕頭”,尚知其将來者之猶可追。

    “行者呼八戒為野人”,欲使其舍妄而從真;”八戒說行者不識羞”,是叫其勿喜新而厭故。

    “有甚貶書,拿來我看”,反言以激其改過;“師父想你,着我來請”,尊師以速其報本。

    “用手攙住,和我要耍”,是叙其離别之情;“師父盼望,你我不耍”,是啟其複舊之志。

    “既趕退了,再莫想我”,是欲探其真;“不敢苦逼,諾諾告辭”,是欲試其假。

    “不作和尚,倒作妖精”,罵其道心不生;“好意請他,他卻不去”,激其真性發現。

    一言一語盡是天機,正白馬咬着八戒叫請行者之妙旨。

    學者若能于此處具隻眼,看的透徹,急須捉回八戒,在他身邊讨問個老實下落,可也。

     詩曰: 若将白骨認為真,便是邪魔害法身。

     腳力誠然歸實地,何愁鬥柄不回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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