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春

天下有明于知人者，即有昧于知人者。吾記巧林、逸卿而有感于沈月春，是不可聽其湮沒也。欲知沈月春之曆史，不得不先叙楊月樓。

    楊月樓，京伶也。粵中徐姓有宦于外者，既死，遺其婦及女于滬。婦性蕩，見楊月樓而悅之，誘與私焉。楊亦利其多金。既而礙于其女，往來多不便，商之于婦，迫脅而污之。既而曰：&ldquo此仍非計也。&rdquo複與婦謀，遣媒妁，娶其女為室，納聘成禮，定日親迎。楊意謂得為婦也婿者，即可并其金而緻之，計良得也。讵粵人聞之而大嘩，聯名訟之于官。時縣令葉亦粵産也，得詞震怒，立簽差役捕之。役奉命往，至則燈彩輝耀，賀客盈門，相聚慶飲，親迎之彩輿猶未發也。役衆傭入，主客皆大驚，賀者紛紛奔避，楊乃就縛。惟雜劇陳吉祥，時已醺醉，見役至，攫得沸湯一器，潛登屋俯視，有從庭下過者，則以沸湯沃之。被沃者如醍醐灌頂，嘩然大亂，傧相樂人，于是星散。役拘楊至案，葉大令将窮治之，不問一語，先令以鐵錘擊其踝一千。楊聞命，默念：&ldquo吾其死矣！&rdquo迨役舉錘擊之，覺所謂鐵錘者，質柔而韌，受千錘，殊無痛苦，頗緻疑訝。而不知沈月春實早為之布置者也。

    月春愛月樓甚，而無從通其情好。驟聞其肇訟事，即惶惶然詣縣役求救。役曰：&ldquo縣君怒甚，已命備鐵錘矣，特不知所用耳。&rdquo月春曰：&ldquo敲擊之外無所用，不必言矣。能設法耶？&rdquo曰：&ldquo設法奈何？&rdquo曰：&ldquo苟能以他物代鐵錘，使受擊者無痛苦，我不吝酬。&rdquo問：&ldquo何酬？&rdquo曰：&ldquo一擊酬一餅金，若何？&rdquo縣役諾。故以軟木為錘，以欺本官也。月春自奉素豐，燕翅之品，視等蔬腐。至是盡撤所食以饷月樓，己則茹素禮佛，為月樓忏悔，冀免災難。越數日，複親臨縣獄慰問，泣語之曰：&ldquo自君入此，妾不敢自安，已茹素為君消罪矣。&rdquo月樓瞠目直視，盛氣而答曰：&ldquo誰使汝茹素來？&rdquo月春驟聞是語，氣為之結，号哭而返。恚極，自斷其發，挾資走杭州，建庵于西湖之側，祝發為尼，今猶存也。佛說是&ldquo善解脫是大解脫&rdquo。亦惟善纏繞者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