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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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笑道:&ldquo師傅的兩眼一點兒光也沒有,怎麼看見的呢?&rdquo何包子生氣道:&ldquo你問這些幹什麼,你隻快說是不是有這麼一個人向西門走去了。

    &rdquo小徒弟忙說:&ldquo有的有的,才過去沒一會兒。

    那人走過師傅跟前的時候,還放慢了腳步,連望了師傅幾眼,我所以記得确實。

    &rdquo何包子聽罷坐起來說道:&ldquo快去家裡把你幾個師兄叫來。

    &rdquo小徒弟不敢怠慢,跑進門去叫師兄。

    原來何包子雖然瞎了雙眼,從他學武藝的徒弟,家中仍有好幾個。

    小徒弟叫了出來。

    何包子道:&ldquo你們快向西門追去,将剛才那個穿孝衣的拿來,千萬不可放他逃了。

    &rdquo幾個徒弟如奉了軍令,盡力追趕去了。

     追趕的還不曾回來,替何包子缺當捕頭的那個徒弟,已氣急敗壞地跑來,向何包子說道:&ldquo師父看這事怎麼了,費了無窮的力量,才捕獲到案的一個大盜,在牢裡關了三個多月,今日忽被他偷逃了。

    我急得沒有辦法,隻得一面派人四處兜拿,一面親來向你老人家求指教。

    &rdquo這徒弟說到這裡,正要接着叙說那在逃大盜的姓名履曆,何包子已搖手止住道:&ldquo不用說了,我懶得聽這些話,你進裡面端一張凳子來,在這裡安坐一會兒吧。

    &rdquo這徒弟不由得怔住了,又不敢多說。

    何包子隻揮手叫他去端凳子。

    這徒弟隻得端了一張凳子,到何包子身邊坐着。

    何包子仰面睡着,一聲兒不言語。

    這徒弟如坐針氈。

    正打算再碰一回釘子,定要向師傅問出一個計較。

    突然見和自己同學的幾個師弟,圍擁着一個穿孝衣的漢子走來,仔細看那漢子時,認得出就是在逃的大盜。

    這一喜自是非同小可,連忙迎上去,抖出袖中鐵鍊,将大盜鎖了,并問師弟怎生捉來的。

    幾個師弟說道:&ldquo我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人,師傅叫我們追拿他,直追到西門口才追着,動手去拿他的時候,他還想将我們打翻逃走呢。

    幸虧我們人多,師傅又曾吩咐萬不可放他逃了,我們有了防備,所以才能将他拿住了。

    &rdquo 這徒弟雖是喜出望外,然心裡仍不明白師傅何以知道大盜在逃,并知道是穿孝衣向西門逃走的。

    回頭問何包子,何包子笑道:&ldquo這不是一件難事,隻怪旁人太不細心。

    我的眼睛雖瞎了,然因兩眼失明,心思耳鼻反比有眼睛的時候精細些。

    此時街上走路的人不多,走過去的腳步聲音,我耳裡能聽得出來。

    這東西走過此地的時候,未到我跟前,走得很急,腳跟着地很重;一到我跟前,就走得很輕了,聽得分明是腳尖先着地。

    他回頭望我,我雖不能看見,然而聽他的腳聲,忽由急而緩,由重而輕。

    過了我這大門口,又走得很急很重了,可見得他是急于走路,而心裡存着畏懼我知道的念頭。

    他才走過,我鼻端就嗅着一種氣味,那種氣味,我平生聞得最多。

    近來因辭差在家,有幾月不曾聞着,一到鼻端分外容易覺着。

    什麼氣味呢?就是監牢裡的牢郁氣,凡是到過監牢裡的人,無不曾聞過那氣味的。

    鼻孔裡聞慣了,觸鼻便分辨得出。

    這東西身上既有牢郁氣,又走得這麼急,又存心畏懼我,不是沖監越獄的大盜是什麼呢?所以我能斷定是強盜。

    隻是我何以知道是穿孝衣戴孝布的呢?這也很容易猜出,因聞得這東西的牢郁氣甚大,可知他不是才進監不久的犯人,牢裡不能剃頭,頭發胡須滿頭滿臉,使人一望就知道是逃犯;便得沖出監獄,如何能混得出城呢?路上如何能避開做公的眼睛呢?從來大盜沖監,無不是裡應外合,方能沖得出來。

    要想在逃的時候避開做公的眼睛,除了出監後罩上一件孝衣,用孝布包頭,裝作百日不剃頭的孝子,沒有再好的方法。

    隻是我心裡尚不敢斷定,及問明果見有穿孝衣的打這裡走過,所以敢急忙派人去拿。

    這也是這東西的惡貫滿盈,才遇着我躺在此地,使他逃不掉。

    &rdquo這當捕頭的徒弟,不待說又是感激,又是欽佩。

    合肥縣知縣因這回的事,特地賞了何包子幾十兩銀子。

     又有一次,何包子也是躺在門外,忽聽得有人在旁邊笑了一聲,那人随即走過去了。

    何包子忙叫一個武藝很好的徒弟到跟前吩咐道:&ldquo快追上去,前面有一個穿襪子套草鞋的人,走路很輕快。

    你跟在他後面,走到有陽溝的所在,猛上前一下把他擠到陽溝裡,看他是怎生神氣。

    他若罵你打你,你可以不答他,回來便了;他若不說什麼,連腳上的泥水都不跺掉,就動手把他拿來,不可給他跑了。

    &rdquo徒弟領命追去,追不多遠,果見有一個穿襪子套草鞋的人,走路輕捷異常。

    這徒弟依着吩咐的話,跟到陽溝所在,上前用力一擠,将那人擠得一腳踏進了陽溝,弄了滿腳的淤泥;可是作怪,果然一點怒容沒有,腳上的淤泥也不跺掉。

    這徒弟哪敢大意,直上前捕捉。

    那人待抵抗已來不及,被這徒弟捉到何包子面前。

    何包子教送到縣衙裡去,說是一個大盜。

    近來合肥的盜案,多半是這大盜作的。

     知縣将這人一拷問,竟一些兒不錯,所犯的案子都承認了。

    于是一班人問何包子怎生知道的,何包子道:&ldquo不是有些武功的強盜,平時走路,絕沒有那麼輕捷。

    他腳上穿的是麻和頭發織的草鞋,那種草鞋又牢實又輕軟,走起來沒有聲息。

    然不穿襪子的赤腳,若套上這種草鞋,一則走快的時候鞋底與腳底時常相碰得發出一種甚輕微的噼啪噼啪的聲音,二則多走幾十裡路腳闆與麻摩擦得發熱,必打成一個一個的水泡,所以穿那種草鞋的,都得穿一雙襪子。

    那人走到離我不遠的地方,我心裡已疑惑不是個正經路數的人,及聽得他一笑的聲音,更料定他是高興我瞎了眼,笑我沒有能為了。

    若不然并沒聽得有第二個人的腳聲,他和誰笑呢?見我瞎了眼高興,又穿着綠林中人常穿的草鞋,走的又是那般輕捷步法,斷定他是強盜,縱有差錯也遠不了。

    隻是還不敢冒昧,叫徒弟去試他一試。

    他們身上擔着大案子的人,在人煙稠密的所在,決不肯因小故和人口角相打,恐怕看熱鬧的人多,其中有做公的或認識他的,趁這種時候與他為難。

    他正和人吵鬧着,或揪扭着,眼耳照顧不到,為小失大,隻要勉強容忍得過去的事,無不極力容忍的。

    尋常沒有顧慮的人,萬分做不到這一步;至于腳上沾了淤泥,不跺腳将淤泥去掉,是綠林中人的習慣,無論沾了什麼東西在腳上,脫下鞋襪揩抹可以,一跺腳就犯最不吉祥的禁忌了。

    試了不出我所料,他還能賴到哪裡去呢?&rdquo問的人聽了,當然佩服之至。

     何包子壞了雙目之後,像這種案子,還于無意中辦活了的,不計其數。

    隻可惜年數太久了,傳說的人都記憶不全,不能一一記錄出來。

    像何包子這般細密的心思,便是理想中的偵探福爾摩斯,也未必能比他更神奇呢! 《紅玫瑰》第1卷45期民國十四年(1925)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