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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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招呼,出去了。

     “咱們已經相互提攜了,”庭長拿起帽子,說道,“再見,我的内弟。

    ” “他取笑我呢,這隻索缪的臭八哥。

    我恨不能一劍戳進他的肚子。

    ” 庭長走了。

    三天後,德-蓬豐回到索缪,公布了他與歐葉妮的婚事。

    半年之後,他當上了安茹法院推事。

    離開索缪前,歐葉妮把珍藏多年的首飾,再加上堂弟還他的八千法郎的黃金,統統回爐,做成一隻純金聖體盒,送給教區教堂,她在那裡曾經為他向上帝禱告過多少次呀!她在安茹和索缪兩地輪着住住。

    她的丈夫對某次政局的變化出了大力,故而當上高等法院的庭長,幾年後又晉升為院長。

    他耐着性子等待大選,好在國會占有一席。

    他已經眼紅貴族院的席位了,到那時…… “到那時他好跟國王彌兄道弟了,”娜農說;大高個娜農,高諾瓦葉太太,索缪城裡的中産階級,聽到女東家跟她說到日後的顯赫,不禁冒出了這麼一句大實話。

    然而,德-蓬豐院長先生(他最終已取消祖姓)的滿腹抱負,并未實現。

    在當上代表索缪的國會議員之後,僅僅一星期,他就死了。

    天網恢恢,明察秋毫的上帝從不罰及無辜,這次無疑是懲罰他太工于算計,鑽了法律的空子。

    在訂婚約的過程中,由克呂旭參謀,條文訂得極為細到:“倘若無兒女,則夫婦雙方的财産,包括動産與不動産,毫無例外,均不予保留,悉數以互贈形式合在一起;如一方去世,免除遺産登記手續,因唯免除該手續才不至損害繼承人或權益持有者,須知該财産互贈實為……等等,等等。

    ”這一條款足可解釋為什麼院長始終尊重德-蓬豐夫人的意志與獨居。

    女人們把院長說成最善解人意的男子漢,同情他,而且往往譴責歐葉妮的痛苦和癡情。

    女人們要是議論哪個女人兇短長,照例總是最刻毒的。

     “德-蓬豐太太準是病得很厲害,不然怎麼能讓丈夫獨居呢?可憐的女人!她會很快治好嗎?她到底什麼病?胃潰瘍還是癌症?她為什麼不去看醫生?她的臉色發黃好久了;該去請教巴黎的名醫。

    她怎麼不想要孩子呢?據說她很愛她的丈夫,那麼,像他那樣的地位,她怎麼能不給他生個繼承家業的後代呢?難道您不知道這事太可怕了嗎?要是她隻是任性才那樣,真是罪過了,可憐的院長!” 一般獨居的人通過長期的沉思默想,通過對周圍事物的細緻入微的觀察,會增長敏銳的心眼兒,歐葉妮不僅長了這樣的心眼兒,再加上她遭遇不幸,又有了最後的教訓,早已把一切看得很透。

    她知道庭長巴不得她早死,好獨占那份巨大的家産;上帝更心血來潮地湊趣,把庭長的兩位當公證人和當神父的叔叔召上了天國,他們的家産因繼承而更增多了。

    歐葉妮隻覺得庭長可憐,他尊重歐葉妮懷抱的無望的癡情,并把這看作最牢靠的保證,因為倘若生下兒女,院長自私的希望和野心勃勃的快樂不就完蛋了嗎?老天爺懲罰了他的算計和寡廉鮮恥的無情,替歐葉妮報了仇。

    上帝把大把大把的黃金扔給了被黃金束縛住手腳的女囚徒,而她對黃金視若糞土,一心向往天國,懷着神聖的思想,過着虔誠和悲天憫人的日子,不斷地暗中接濟窮人。

    德-蓬豐太太三十三歲時成了寡婦,年收入高達八十萬法郎,依然很有風韻,不過那是四十上下女子的美。

    她的臉色潔白、悠閑、安詳。

    她的聲音甜美而沉着,她的舉止樸實。

    她具有被痛苦造就的一切高貴的氣質和從未被塵世玷污過自己靈魂的那種人的聖潔思想,不過她也有老處女的刻闆和内地狹隘生活養成的小氣的習慣。

    雖然一年有八十萬法郎的收入,她卻始終過着可憐的歐葉妮-格朗台當年過的儉樸生活,非到以前父親允許客廳生火的日子她才生火,而且熄火的日子也嚴格按照她年輕時父親立下的老規矩。

    她始終穿得跟她母親當年一樣。

    索缪的那幢舊宅,沒有陽光、沒有溫暖、始終陰暗而凄涼的房屋,就是她一生的寫照。

    她精打細算地積攢一年年的收入,倘若沒有仗義疏财的善舉,她真有點像惡意中傷者流所說過于吝啬了。

    但是一個個虔誠的慈善機構,一所養老院,幾所教會小學,一座藏書豐富的圖書館,每年都給責備她愛财的某些人提出有力的反證。

    索缪的幾座教堂靠她的捐助進行了裝修。

    德-蓬豐太太——有人挖苦地稱她為小姐,受到一般人宗教般的敬仰。

    這顆高貴的心隻為脈脈溫情而跳動,卻不得不屈從人間利益的盤算。

    金錢用它冰冷的顔色沾染了她超脫的生活,并使這位充滿感情的女子對感情産生戒心。

     “隻有你愛我,”她對娜農說。

     這位女士的手包紮過多少家庭的隐蔽的傷口啊。

    歐葉妮在數不盡的善舉義行的伴随下走向天國。

    她的心靈的偉大使得她所受教育的卑微和早年習氣的狹隘都顯得不足挂齒。

    這就是歐葉妮的故事,她在世俗之中卻不屬于世俗,她是天生的賢妻良母卻沒有丈夫、沒有兒女、沒有家庭。

    近來,人們又在向她提親。

    索缪人密切關注着她和德-弗洛瓦豐侯爵先生,因為德-弗洛瓦豐一家人又像當年克呂旭家的人一樣開始包圍這位有錢的寡婦。

    據說娜農和高諾瓦葉居然是護着侯爵的,這真是無稽之談。

    不論娜農還是高諾瓦葉,他們都沒有足夠的聰明,能看透這世道的敗壞。

     一八三三年九月寫畢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