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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最擔心的,就是以後家裡的經濟情形。

    其實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hellip&hellip心裡簡直亂極了。

    &rdquo 曼桢突然握住他的手道:&ldquo我恨不得跟你一塊兒去,我也不必露面,随便找個什麼地方待着。

    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你有一個人在旁邊,可以随時的跟我說說,你心裡也痛快點兒。

    &rdquo世鈞望着她笑道:&ldquo你瞧,這時候你就知道了,要是結了婚就好辦了,那我們當然一塊兒回去,也省得你一個人在這兒惦記着。

    &rdquo曼桢白了他一眼道:&ldquo你還有心腸說這些,可見你不是真着急。

    &rdquo 遠遠來了輛黃包車。

    世鈞喊了一聲,車夫過街往這邊來了。

    世鈞忽然又想起來,向曼桢低聲叮囑道:&ldquo我的信沒有人看的,你可以寫得&hellip&hellip長一點。

    &rdquo曼桢嗤的一笑,道:&ldquo你不是說用不着寫信了,沒有幾天就要回來的?我就知道你是騙我!&rdquo世鈞也笑了。

     她站在街燈底下望着他遠去。

     次日清晨,火車到了南京,世鈞趕到家裡,他家裡的店門還沒開。

    他從後門進去,看見包車夫在那裡撣拭包車。

    世鈞道:&ldquo太太起來了沒有?&rdquo包車夫道:&ldquo起來了,一會兒就要上那邊去了。

    &rdquo說到&ldquo那邊&rdquo兩個字,他把頭部輕輕地側了一側,當然&ldquo那邊&rdquo就是小公館的代名詞。

    世鈞心裡倒砰地一跳,想道:&ldquo父親的病一定是好不了了,所以母親得趕到那邊去見一面。

    &rdquo這樣一想,腳步便沉重起來。

    包車夫搶在他前面,跑上樓去通報,沈太太迎了出來,微笑道:&ldquo你倒來得這樣快。

    我正跟大少奶奶說着,待會兒叫車夫去接去,一定是中午那班車。

    &rdquo大少奶奶帶着小健正在那裡吃粥,連忙起身叫女傭添副碗筷,又叫她們切點香腸來。

    沈太太向世鈞道:&ldquo你吃了早飯就跟我一塊兒去吧。

    &rdquo世鈞道:&ldquo爸爸的病怎麼樣?&rdquo沈太太道:&ldquo這兩天總算好了些,前兩天可吓死人了!我也顧不得什麼了,跑去跟他見了一面。

    看那樣子簡直不對,舌頭也硬了,話也說不清楚。

    現在天天打針,醫生說還得好好的靜養着,還沒脫離險境呢。

    我現在天天去。

    &rdquo 他母親竟是天天往小公館裡跑,和姨太太以及姨太太那虔婆式的母親相處,世鈞簡直不能想像。

    尤其因為他母親這種女人,叫她苦守寒窯,無論怎麼苦她也可以忍受,可是她有她的身分,她那種宗法社會的觀念非常強烈,決不肯在妾媵面前跌了架子的。

    雖然說是為了看護丈夫的病,但是那邊又不是沒有人照顧,她跑去一定很不受歡迎的,在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事。

    世鈞不由得想起他母親平時,一說起他父親,總是用一種冷酷的口吻,提起他的病與死的可能,她也很冷靜,笑嘻嘻的說:&ldquo我也不愁别的,他家裡一點東西也不留,将來我們這日子怎麼過呀?要不為這個,他馬上死了我也沒什麼,反正一年到頭也看不見他的人,還不如死了呢!&rdquo言猶在耳。

     吃完早飯,他母親和他一同到父親那裡去,他母親坐着包車,另給世鈞叫了一輛黃包車。

    世鈞先到,跳下車來,一揿鈴,一個男傭來開門,看到他仿佛很詫異,叫了聲&ldquo二少爺&rdquo。

    世鈞走進去,看見姨太太的娘在客室裡坐着,替她外孫女兒編小辮子,一個女傭蹲在地下給那孩子系鞋帶。

    姨太太的娘一面編辮子一面說:&ldquo可是鼓樓那個來了?─别動,别動,爸爸生病呢,你還不乖一點!周媽你抱她去溜溜,可别給她瞎吃,啊!&rdquo世鈞想道:&ldquo&lsquo鼓樓那個&rsquo想必是指我母親,我們不是住在鼓樓嗎?倒是人以地名。

    &rdquo這時候&ldquo鼓樓那個&rdquo也進來了。

    世鈞讓他母親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一同上樓。

    他這是第一次用别人的眼光看他的母親,看到她的臃腫的身軀和慘淡的面容。

    她爬樓很吃力。

    她極力做出坦然的樣子,表示她是到這裡來執行她的天職的。

     世鈞從來沒到樓上來過。

    樓上卧室裡的陳設,多少還保留着姨太太從前在&ldquo生意浪&rdquo的作風,一堂紅木家具堆得滿坑滿谷,另外也加上一些家庭風味,淡綠色士林布的窗簾,白色窗紗,淡綠色的粉牆。

    房間裡因為有病人,稍形雜亂,嘯桐一個人睡一張雙人床,另外有張小鐵床,像是臨時搭的。

    姨太太正倚在嘯桐的床頭,在那裡用小銀匙喂他吃桔子汁,把他的頭抱在懷裡。

    嘯桐不知道可認為這是一種豔福的表演。

    他太太走進來,姨太太隻擡了擡眼皮,輕輕的招呼了聲&ldquo太太&rdquo,依舊繼續喂着桔子水。

    嘯桐根本眼皮也沒擡。

    沈太太卻向他笑道:&ldquo你看誰來了?&rdquo姨太太笑道:&ldquo咦,二少爺來了!&rdquo世鈞叫了聲&ldquo爸爸。

    &rdquo嘯桐很費勁的說道:&ldquo嗳,你來了。

    你請了幾天假?&rdquo沈太太道:&ldquo你就别說話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說話麼?&rdquo嘯桐便不作聲了。

    姨太太又把小銀匙伸到他唇邊來碰碰他,他卻厭煩地搖搖頭,同時現出一種促的神氣。

    姨太太笑道:&ldquo不吃啦?&rdquo他越是這樣,她倒偏要賣弄她的溫柔體貼,将她衣襟上掖着的雪白的絲巾拉下來,替他嘴上擦擦,又把他的枕頭挪挪,被窩拉拉。

     嘯桐又向世鈞問道:&ldquo你什麼時候回去?&rdquo沈太太道:&ldquo你放心,他不會走的,隻要你不多說話。

    &rdquo嘯桐就又不言語了。

     世鈞看見他父親,簡直不大認識,當然是因為消瘦的緣故,一半也因為父親躺在床上,沒戴眼鏡,看着覺得很不習慣。

    姨太太問知他是乘夜車來的,忙道:&ldquo二少爺,這兒靠靠吧,火車上一下來,一直也沒歇着。

    &rdquo把他讓到靠窗一張沙發椅上,世鈞順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

    沈太太坐在嘯桐床面前一張椅子上,屋子裡靜悄悄的。

    樓下有個孩子哇哇哭起來了,姨太太的娘便在樓下往上喊:&ldquo姑奶奶你來抱抱他吧。

    &rdquo姨太太正拿着個小玻璃碾子在那裡擠桔子水,便嘟囔道:&ldquo一個老太爺,一個小太爺,簡直要了我的命了!老太爺也是唆,一樣一個桔子水,别人擠就嫌不幹淨。

    &rdquo 她忙出忙進,不一會,就有一個老媽子送上一大盤炒面,兩副碗筷來,姨太太跟在後面,含笑讓太太跟二少爺吃面。

    世鈞道:&ldquo我不餓,剛才在家裡吃過了。

    &rdquo姨太太再三說:&ldquo少吃一點吧。

    &rdquo世鈞見他母親也不動箸,他也不吃,好像有點難為情,隻得扶起筷子來吃了一些。

    他父親躺在床上,隻管眼睜睜地看着他吃,仿佛感到一種單純的滿足,唇上也泛起一絲微笑。

    世鈞在父親的病榻旁吃着那油膩膩的炒面,心裡卻有一種異樣的凄梗的感覺。

     午飯也是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