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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子冷氣來。

    鴻才則是靜靜地發出香氣。

     汽車開到曼桢家裡,曼桢向車夫說:&ldquo停在堂外面好了。

    &rdquo鴻才卻說:&ldquo進去吧,我也要下來,我跟嶽母談談,好久不看見她老人家了。

    &rdquo曼桢笑道:&ldquo媽今天剛巧帶孩子們上公園去了。

    今天就奶奶一個人在家裡看門,我一會兒也還要出去。

    &rdquo鴻才道:&ldquo噢,你還要上别處去?&rdquo曼桢道:&ldquo一個同事約我看電影去。

    &rdquo鴻才道:&ldquo剛才先曉得直接送你去了。

    &rdquo曼桢笑道:&ldquo不,我是要回來一次,那沈先生說好了上這兒來接我。

    &rdquo鴻才點點頭。

    他一撩衣袖看了看手表,道:&ldquo嗳喲,倒已經快五點了,我還有個約會,那我不下來了,改天再來看你們。

    &rdquo 這一天晚上,鴻才在外面玩到快天亮才回家。

    喝得醉醺醺的,踉跄走進房來,皮鞋也沒脫,便向床上一倒。

    他沒開燈,曼璐卻把床前的台燈一開,她一夜沒睡,紅着眼睛蓬着頭,一翻身坐了起來,大聲說道:&ldquo又上哪兒去了?不老實告訴我,我今天真跟你拚了!&rdquo這一次她來勢洶洶,鴻才就是不醉也要裝醉,何況他是真的喝多了。

    他直挺挺躺着,閉着眼睛不理她,曼璐便把一個枕頭&ldquo噗&rdquo擲過去,砸在他臉上,恨道:&ldquo你裝死!你裝死!&rdquo鴻才把枕頭掀掉了,卻低聲喊了聲&ldquo曼璐!&rdquo曼璐倒覺得非常詫異,因為有許久許久沒看見他這種柔情蜜意的表現了。

    她想他一定還是愛她的,今天是酒後流露了真實的情感。

    她的态度不由得和緩下來了,應了一聲&ldquo唔?&rdquo鴻才又伸出手來拉她的手,曼璐佯嗔道:&ldquo幹什麼?&rdquo随即一扭身在他的床沿上坐下。

     鴻才把她的手擱在他胸前,望着她笑道:&ldquo以後我聽你的話,不出去,不過有一個條件。

    &rdquo曼璐突然起了疑心,道:&ldquo什麼條件?&rdquo鴻才道:&ldquo你不肯的。

    &rdquo曼璐道:&ldquo你說呀。

    怎麼又不說了?我猜你就沒什麼好事!哼,你不說,你不說─&rdquo她使勁推他,捶他,鬧得鴻才的酒直往上,鴻才叫道:&ldquo嗳喲,嗳喲,人家已經要吐了!叫王媽倒杯茶來我喝。

    &rdquo曼璐卻又殷勤起來,道:&ldquo我給你倒。

    &rdquo她站起來,親自去倒了杯酽茶,袅袅婷婷捧着送過來,一口口喂給他吃。

    鴻才喝了一口,笑道:&ldquo曼璐,二妹怎麼越來越漂亮了?&rdquo曼璐變色道:&ldquo你呢,神經病越來越厲害了!&rdquo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擱,不管了。

     鴻才猶自惘惘地向空中望着,道:&ldquo其實要說漂亮,比她漂亮的也有,我也不知怎麼,盡想着她。

    &rdquo曼璐道:&ldquo虧你有臉說!你趁早别做夢了!告訴你,她就是肯了,我也不肯─老實說,我這一個妹妹,我賺了錢來給她受了這些年的教育,不容易的,我犧牲了自己造就出來這樣一個人,不見得到了兒還是給人家做姨太太?你别想着顧家的女孩子全是姨太太胚─&rdquo鴻才道:&ldquo得了得了,人家跟你鬧着玩兒,你這人怎麼惹不起的?我不睬你,總行了?&rdquo 曼璐實在氣狠了,哪肯就此罷休,兀自絮絮叨叨罵着:&ldquo早知道你不懷好意了!吃着碗裡看着鍋裡。

    算你有兩個錢了,就做了皇帝了,想着人家沒有不肯的,人家都是隻認得錢的。

    你不想想,就連我,我那時候嫁你也不是看中你有錢!&rdquo鴻才突然一骨碌坐了起來,道:&ldquo動不動就擡出這句話來!誰不知道我從前是個窮光蛋,你呢,你又是什麼東西!濫污貨!不要臉!&rdquo 曼璐沒想到他會出口傷人,倒呆了一呆,道:&ldquo好,你罵我!&rdquo鴻才兩手撐在床沿上,眼睛紅紅地望着她,道:&ldquo我罵了你了,我打你又怎麼樣?打你這個不要臉的濫污貨!&rdquo曼璐看他那樣子,借酒蓋着臉,真像是要打人。

    真要是打起架來,又是自己吃虧,當下隻得珠淚雙抛,嗚嗚哭了起來,道:&ldquo你打,你打─沒良心的東西!我也是活該,誰叫我當初認錯人了!給你打死也是活該!&rdquo說着,便向床上一倒,掩面痛哭。

    鴻才聽她的口風已經軟了下來,但是他還坐在床沿上着她,半晌,忽然長長地打了個呵欠,便一歪身躺了下來,依舊睡他的覺。

    他這裡鼾聲漸起,她那邊哭聲卻久久沒有停止。

    她的哭,原意也許是借此下台,但是哭到後來,卻悲從中來,覺得前途茫茫,簡直不堪設想。

    窗外已經天色大明,房間裡一盞台燈還開着,燈光被晨光沖淡了,顯得慘淡得很。

     鴻才睡不滿兩個鐘頭,女傭照例來叫醒他,因為做投機是早上最吃緊,家裡雖然裝着好幾支電話,也有直接電話通到辦公室裡,他還是慣常一早就趕出去。

    他反正在旅館裡開有長房間,随時可以去打中覺的。

     那天下午,曼璐的母親打電話來,把從前那小大姐阿寶的地址告訴她。

    曼璐從前沒有用阿寶,原是因為鴻才常喜歡跟她搭讪,曼璐覺得有點危險性。

    現在情形不同了,她倒又覺得身邊有阿寶這樣一個人也好,或者可以拉得住鴻才。

    她沒想到鴻才今非昔比,這樣一個小大姐,他哪裡放在眼裡。

     當下她把阿寶的地址記了下來。

    她母親道:&ldquo昨天你二妹回來,說你好了些了。

    &rdquo曼璐道:&ldquo是好多了。

    等我好了我來看媽。

    &rdquo她本來說要請她母親來住兩天,現在也不提了,也是因為她妹妹的關系,她想還是疏遠一點的好。

    雖然這樁事完全不怪她妹妹,更不與她母親相幹,她在電話上說話的口吻卻有點冷淡,也許是不自覺地。

    顧太太雖然不是一個愛多心的人,但是女兒現在太闊了,貧富懸殊,有些地方就不能不多着點心,當下便道:&ldquo好,你一好了就來玩,奶奶也惦記着你呢。

    &rdquo 自從這一次通過電話,顧太太一連好兩個月也沒去探望女兒。

    曼璐也一直沒有和他們通音信。

    這一天她到市區裡來買東西,順便彎到娘家來看看。

    她好久沒回來過了,坐着一輛特大特長的最新型汽車,看堂的和一些鄰人都站在那裡看着,也可以算是衣錦榮歸了。

    她的弟弟們在堂裡學騎腳踏車,一個青年替他們扶着車子,曼桢也站在後門口,抱着胳膊倚在門上看着。

    曼璐跳下汽車,曼桢笑道:&ldquo咦,姊姊來了!&rdquo那青年聽見這稱呼,似乎非常注意,掉轉目光向曼璐這邊看過來,然而曼璐的眼睛像閃電似的,也正在那裡打量着他,他的眼神沒有她那樣足,敵不過她,疾忙望到别處去了。

    他所得到的印象隻是一個穿着皮大衣的中年太太。

    原來曼璐現在力争上遊,為了配合她的身分地位,已經放棄了她的舞台化妝,假睫毛,眼黑,太紅的胭脂,一概不用了。

    她不知道她這樣正是自動地繳了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