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年泡了酒總留不住,還沒幾個月就給喝完了!&rdquo叔惠也不理會,臉上紅撲撲的向床上一倒,見世鈞穿上大衣,又像要出去的樣子,便道:&ldquo你還是要出去?&rdquo世鈞笑道:&ldquo我說好了要上曼桢那兒去。

    &rdquo叔惠見他仿佛有點忸怩的樣子,這才想起一鵬取笑他和曼桢的話,想必倒是真的。

    看他那樣高高興興的冒雪出門去了,叔惠突然感到一陣凄涼,便一翻身,蒙着頭睡了。

     世鈞到了曼桢家裡,兩人圍爐談天。

    爐子是一隻極小的火油爐子,原是燒飯用的,現在搬到房間裡來,用它炖水兼取暖。

    曼桢擦了根洋火,一個一個火眼點過去,倒像在生日蛋糕上點燃那一圈小蠟燭。

     因為是星期六下午,她的弟弟妹妹們都在家裡。

    世鈞現在和他們混得相當熟了。

    世鈞向來不喜歡小孩子的,從前住在自己家裡,雖然隻有一個侄兒,他也常常覺得讨厭,曼桢的弟弟妹妹這樣多,他卻對他們很有好感。

     孩子跑馬似的,樓上跑到樓下。

    蹬蹬蹬奔來,在房門口張一張,又逃走了。

    後來他們到堂裡去堆雪人去了,一幢房子裡頓時靜了下來。

    火油爐子燒得久了,火焰漸漸變成美麗的藍色,藍汪汪的火,藍得像水一樣。

     世鈞道:&ldquo曼桢,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呢?&hellip&hellip我上次回去,我母親也說她希望我早點結婚。

    &rdquo曼桢道:&ldquo不過我想,最好還是不要靠家裡幫忙。

    &rdquo世鈞本來也是這樣想。

    從前為了擇業自由和父親沖突起來,跑到外面來做事,鬧了歸齊,還是要父親出錢給他讨老婆,實在有點洩氣。

    世鈞道:&ldquo可是這樣等下去,要等到什麼時候呢?&rdquo曼桢道:&ldquo還是等等再說吧。

    現在我家裡人也需要我。

    &rdquo世鈞皺着眉毛道:&ldquo你的家累實在太重了,我簡直看不過去。

    譬如說結了婚以後,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辦法些。

    &rdquo曼桢笑道:&ldquo我正是怕這個。

    我不願意把你也拖進去。

    &rdquo世鈞道:&ldquo為什麼呢?&rdquo曼桢道:&ldquo你的事業才正開始,負擔一個家庭已經夠麻煩的,再要是負擔兩個家庭,那簡直就把你的前途毀了。

    &rdquo世鈞望着她微笑着,道:&ldquo我知道你這都是為了我的好,不過&hellip&hellip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恨你。

    &rdquo 她當時沒有說什麼,在他吻着她的時候,她卻用極細微的聲音問道:&ldquo你還恨我嗎?&rdquo爐子上的一壺水已經開了,他們竟一點也不知道。

    還是顧太太在隔壁房間裡聽見水壺蓋被熱氣頂着,咕嘟咕嘟響,她忍不住在外面喊了一聲:&ldquo曼桢,水開了沒有?開了要沏茶。

    &rdquo曼桢答應了一聲,忙站起身來,對着鏡子把頭發掠了掠,便跑出來拿茶葉,給她母親也沏了一杯。

     顧太太捧着茶站在房門口,一口口啜着,笑道:&ldquo茶葉棍子站着,一定要來客了!&rdquo曼桢笑向世鈞努了努嘴,道:&ldquo喏,不是已經來了嗎?&rdquo顧太太笑道:&ldquo沈先生不算,他不是客。

    &rdquo她這話似乎說得太露骨了些,世鈞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顧太太把開水拿去沖熱水瓶,曼桢道:&ldquo我去沖。

    媽坐這兒說說話。

    &rdquo顧太太道:&ldquo不行,一坐下就站不起來了。

    一會兒又得做飯去了。

    &rdquo她搭讪着就走開了。

     天漸漸黑下來了。

    每到這黃昏時候,總有一個賣蘑菇豆腐幹的,到這條堂裡來叫賣。

    每天一定要來一趟的。

    現在就又聽見那蒼老的呼聲:&ldquo豆&hellip&hellip幹!五香蘑菇豆&hellip&hellip幹!&rdquo世鈞笑道:&ldquo這人倒真風雨無阻。

    &rdquo曼桢道:&ldquo嗳,從來沒有一天不來的。

    不過他的豆腐幹并不怎樣好吃。

    我們吃過一次。

    &rdquo 他們在沉默中聽見那蒼老的呼聲漸漸遠去。

    這一天的光陰也跟着那呼聲一同消逝了。

    這賣豆腐幹的簡直就是時間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