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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天氣可還是一樣的冷。

    這一天,世鈞中午下了班,照例匆匆洗了洗手,就到總辦公處來找叔惠。

    叔惠恰巧不在房裡,隻有曼桢一個人坐在寫字台前面整理文件。

    她在戶内也圍着一條紅藍格子的小圍巾,襯着深藍布罩袍,倒像個高小女生的打扮。

    藍布罩袍已經洗得絨兜兜地泛了灰白,那顔色倒有一種溫雅的感覺,像一種線裝書的暗藍色封面。

     世鈞笑道:&ldquo叔惠呢?&rdquo曼桢向經理室微微偏了偏頭,低聲道:&ldquo總喜歡等到下班之前五分鐘,忽然把你叫去,有一樣什麼要緊公事交代給你。

    做上司的恐怕都是這個脾氣。

    &rdquo世鈞笑着點點頭。

    他倚在叔惠的寫字台上,無聊地伸手翻着牆上挂的日曆,道:&ldquo我看看什麼時候立春。

    &rdquo曼桢道:&ldquo早已立過春了。

    &rdquo世鈞道:&ldquo那怎麼還這樣冷?&rdquo他仍舊一張張地掀着日曆,道:&ldquo現在印的日曆都比較省儉了,隻有禮拜天是紅顔色的。

    我倒喜歡我們小時候的日曆,禮拜天是紅的,禮拜六是綠的。

    一撕撕到禮拜六,看見那碧綠的字,心裡真高興。

    &rdquo曼桢笑道:&ldquo是這樣的,在學校裡的時候,禮拜六比禮拜天還要高興。

    禮拜天雖然是紅顔色的,已經有點夕陽無限好了。

    &rdquo 正說着,叔惠進來了,一進來便向曼桢嚷着:&ldquo我不是叫你們先走的麼?&rdquo曼桢笑道:&ldquo忙什麼呢。

    &rdquo叔惠道:&ldquo吃了飯我們還要揀個風景好點的地方去拍兩張照片,我借了個照相機在這裡。

    &rdquo曼桢道:&ldquo這麼冷的天,照出來紅鼻子紅眼睛的也沒什麼好看。

    &rdquo叔惠向世鈞努了努嘴,道:&ldquo喏,都是為了他呀。

    他們老太太寫信來,叫他寄張照片去。

    我說一定是有人替他做媒。

    &rdquo世鈞紅着臉道:&ldquo什麼呀?我知道我母親沒有别的,就是老嘀咕着,說我一定瘦了,我怎麼說她也不相信,一定要有照片為證。

    &rdquo叔惠向他端相了一下,道:&ldquo你瘦倒不瘦,好像太髒了一點。

    老太太看見了還當你在那裡掘煤礦呢,還是一樣的心疼。

    &rdquo世鈞低下頭去向自己身上那套工人裝看了看。

    曼桢在旁笑道:&ldquo拿塊毛巾擦擦吧,我這兒有。

    &rdquo世鈞忙道:&ldquo不,不,不用了,我這些黑漬子都是機器上的油,擦在毛巾上洗不掉的。

    &rdquo他一彎腰,便從字紙簍裡揀出一團廢紙團來,使勁在褲腿上擦了兩下。

    曼桢道:&ldquo這哪兒行?&rdquo她還是從抽屜裡取出一條摺疊得齊齊整整的毛巾,在叔惠喝剩的一杯開水裡蘸濕了遞了過來。

    世鈞隻得拿着,一擦,那雪白的毛巾上便是一大塊黑,他心裡着實有點過意不去。

     叔惠站在窗前望了望天色,道:&ldquo今天這太陽還有點靠不住呢,不知道拍得成拍不成。

    &rdquo一面說着,他就從西服褲袋裡摸出一把梳子來,對着玻璃窗梳了梳頭發,又将領帶拉了一拉,把脖子伸了一伸。

    曼桢看見他那顧影自憐的樣子,不由得抿着嘴一笑。

    叔惠又偏過臉來向自己的半側面微微瞟了一眼,口中卻不斷地催促着世鈞:&ldquo好了沒有?&rdquo曼桢向世鈞道:&ldquo你臉上還有一塊黑的。

    不,在這兒─&rdquo她在自己臉上比畫了一下,又道:&ldquo還有。

    &rdquo她又把自己皮包裡的小鏡子找了出來,遞給他自己照着。

    叔惠笑道:&ldquo喂,曼桢,你有口紅沒有?借給他用一用。

    &rdquo說說笑笑的,他便從世鈞手裡把那一面鏡子接了過來,自己照了一照。

     三個人一同出去吃飯,因為要節省時間,一人叫了一碗面,草草地吃完了,便向郊外走去。

    叔惠說這一帶都是荒田,太平淡了,再過去點他記得有兩棵大柳樹,很有意思。

    可是走着,走着,老是走不到。

    世鈞看曼桢仿佛有點趕不上的樣子,便道:&ldquo我們走得太快了吧?&rdquo叔惠聽了,便也把腳步放慢了些,但是這天氣實在不是一個散步的天氣。

    他們為寒冷所驅使,不知不覺地步伐又快了起來,而且越走越快。

    大家喘着氣,迎着風,說話都斷斷續續的。

    曼桢竭力按住她的紛飛的頭發,因向他們頭上看了一眼,笑道:&ldquo你們的耳朵露在外面不冷麼?&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