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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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西華門下馬，馬交殿前步兵司的軍士暫管。
領路的小珰憑着帶來的火牌，繼續曲折地引他步行入西便門，至此之後去槐廳，不及一箭之遙。
路上二人少得交語。
一則天氣太冷，承茵将圍巾牽扯着遮蓋嘴耳尚且擋不住吹過來的西北風；二則他猜想那大珰杜勳要找他談話，必會牽涉上柔福。
他們之間關系微妙，因之也不可能在這領路的小宦官口中預先探聽得到有用的消息。
他這時候一直懷想：不知在大内候着他的消息是好是壞。
照道理說既經此老太監見邀，應當是好，可是近時宮裡的事也常出人意外，想來也不得不提心吊膽。
而且此時承茵另有記挂：理院事鄭公推薦他為李綱幕僚的信件早經發出，而且據鄭說，前景看好。
不料四日前罷李綱之旨下。
國子監生員由太學生陳東率領往宣德門外擊鼓上書，恰巧那日天氣晴和，一時糾集得軍民數萬，大家喧呼着搶天震地，要皇上收回成命，罷斥李邦彥。
禦前派往慰問的宦官還無法分辯，即被衆人攫着一陣毒打，打得或死或傷，至少有五人陳屍阙下，一時群情激昂，大衆尚不肯散，隻待禦旨再度傳出：李綱準予複職。
今日之事出自各人公憤，亦不追究，衆人方散。
事後傳說紛纭：也有人說這場傳話仍不過官方釜底抽薪之計。
那肇事的太學生與亂民仍是遲早要下開封府獄，所以三數日内人心惶恐，群情動搖。
此時他與小宦官并辔而行，也可能引起一段是非。
幸虧這天天氣異常寒冷，西華門外行人稀少；也沒有人對他們特别地關注。
及至進入槐廳，領路的小珰仍攜着火牌，徑往門房休憩。
另有傔從引他進入前次出入的側面廳房。
他還未入内，即已聞及柔福的口音。
這是你朝夕萦思的人，你也和她交換過情詩，你尚且在她五姐跟前談過兩人的婚嫁，隻是你和她一别經年，天涯咫尺，始終欲見不能。
你又還記得年前給她一吻，似乎給她一些不愉快。
這時候她又再度出現于你的跟前目下。
然則一方仍是天潢帝裔，一方則是末級小官，這情形如何處理？徐承茵難于确定此時自己心頭滋味。
幸虧室内溫暖，給他換了一口氣。
而且柔福仍是和昔日一樣的明快利落。
她将室内各人分遣支派得全按自己心計。
&ldquo杜公公，&rdquo她首先對杜老太監說，&ldquo這是徐著作郎，你去年見過的。
&rdquo承茵向他長揖身鞠躬。
她又對為杜勳服侍捶背的小黃門說：&ldquo王平，我這副暖手不中用，你拿着到蘭薰閣裡當值的大姐處換着我在床頭幾案上那副棗紅色的來。
公公不能無人服侍，你快去快回。
&rdquo這樣打發了那黃門小監，她又用手揮着承茵來她自己跟前，兩人還是站着，卻去杜勳的座椅有了五六尺的距離。
然後她向承茵瞅了一眼，說着：&ldquo不要撒他，他現在誰是皇上都搞不清楚，你隻要說得快一點，給他一個真正裝聾作啞的機會&hellip&hellip&rdquo 她還在說着，不料這時候杜勳的眼睛大開，他對着承茵說：&ldquo你徐畫學呀，聽說你升了官，恭喜你啦。
&rdquo 這樣他明明的甚為清醒，一時承茵不知何去何從。
柔福趕緊建議：&ldquo恭維他。
&rdquo 承茵朝着老太監大聲地說：&ldquo托公公的福，不過從九品到八品，也還是芝麻小官。
隻有像公公這樣子的德高位重，又是福壽雙全，才每年每日都當恭喜稱賀。
&rdquo他見着這中侍大夫面帶微笑，又在閉目養神，才放心轉身向柔福問及：&ldquo我去年那首打油詩他們到底遞交與你沒有？&rdquo這樣子才把擱置了幾個月的情結重新拾起。
&ldquo塵音葑草塞，虛裡蕊箋香。
&rdquo柔福一有機緣又表現了她那淘氣的神情。
望着她那酒窩在面上隐現着，徐承茵禁不住心懷蕩漾，把這一年來相思之苦化為烏有了。
可是胸中郁積着的一個問題，也不待思索，隻是信口而出：&ldquo那你為什麼好幾個月不再給我一信呢？&rdquo &ldquo徐承茵！&rdquo柔福正色地說着，&ldquo你那首詩，凡是宮中識字之人，統統讀過。
隻是當日三哥當權，正要捉拿作詩人，接着又是番番退位，大哥當家，局勢朝夕不定，如果有任何差錯，要不是你就是我！&rdquo 她剛一把聲音提高那杜太監又張開眼睛，說着：&ldquo徐畫學，聽我說的，不要和念小姐鬥嘴，那萬歲爺爺都說可以，那就遷就一點好了。
&rdquo 柔福向着他大聲說着：&ldquo公公放心，他一定會照我的意思畫！&rdquo她回頭又悄悄地向承茵說：&ldquo他還以為我們在繼續在畫卷上的争執。
&rdquo說着她又把承茵牽扯着離太監更遠一步，接着再說：&ldquo番番剛退位，他就說：&lsquo我一生想看四明山水，隻是沒緣，今日做了太上皇，也可以說一遂生平之志，正是無事一身輕，不妨往江南逛一陣！&rsquo他也不待公家區劃，隻帶着随從數人去東水門自己雇着船南行。
可是你知道怎麼樣的，一會子蔡攸也來了，童貫也來了。
凡是新朝廷不容之人都
領路的小珰憑着帶來的火牌，繼續曲折地引他步行入西便門，至此之後去槐廳，不及一箭之遙。
路上二人少得交語。
一則天氣太冷，承茵将圍巾牽扯着遮蓋嘴耳尚且擋不住吹過來的西北風；二則他猜想那大珰杜勳要找他談話，必會牽涉上柔福。
他們之間關系微妙，因之也不可能在這領路的小宦官口中預先探聽得到有用的消息。
他這時候一直懷想：不知在大内候着他的消息是好是壞。
照道理說既經此老太監見邀，應當是好，可是近時宮裡的事也常出人意外，想來也不得不提心吊膽。
而且此時承茵另有記挂：理院事鄭公推薦他為李綱幕僚的信件早經發出，而且據鄭說，前景看好。
不料四日前罷李綱之旨下。
國子監生員由太學生陳東率領往宣德門外擊鼓上書，恰巧那日天氣晴和，一時糾集得軍民數萬，大家喧呼着搶天震地，要皇上收回成命，罷斥李邦彥。
禦前派往慰問的宦官還無法分辯，即被衆人攫着一陣毒打，打得或死或傷，至少有五人陳屍阙下，一時群情激昂，大衆尚不肯散，隻待禦旨再度傳出：李綱準予複職。
今日之事出自各人公憤，亦不追究，衆人方散。
事後傳說紛纭：也有人說這場傳話仍不過官方釜底抽薪之計。
那肇事的太學生與亂民仍是遲早要下開封府獄，所以三數日内人心惶恐，群情動搖。
此時他與小宦官并辔而行，也可能引起一段是非。
幸虧這天天氣異常寒冷，西華門外行人稀少；也沒有人對他們特别地關注。
及至進入槐廳，領路的小珰仍攜着火牌，徑往門房休憩。
另有傔從引他進入前次出入的側面廳房。
他還未入内，即已聞及柔福的口音。
這是你朝夕萦思的人，你也和她交換過情詩，你尚且在她五姐跟前談過兩人的婚嫁，隻是你和她一别經年，天涯咫尺，始終欲見不能。
你又還記得年前給她一吻，似乎給她一些不愉快。
這時候她又再度出現于你的跟前目下。
然則一方仍是天潢帝裔，一方則是末級小官，這情形如何處理？徐承茵難于确定此時自己心頭滋味。
幸虧室内溫暖，給他換了一口氣。
而且柔福仍是和昔日一樣的明快利落。
她将室内各人分遣支派得全按自己心計。
&ldquo杜公公，&rdquo她首先對杜老太監說，&ldquo這是徐著作郎，你去年見過的。
&rdquo承茵向他長揖身鞠躬。
她又對為杜勳服侍捶背的小黃門說：&ldquo王平，我這副暖手不中用，你拿着到蘭薰閣裡當值的大姐處換着我在床頭幾案上那副棗紅色的來。
公公不能無人服侍，你快去快回。
&rdquo這樣打發了那黃門小監，她又用手揮着承茵來她自己跟前，兩人還是站着，卻去杜勳的座椅有了五六尺的距離。
然後她向承茵瞅了一眼，說着：&ldquo不要撒他，他現在誰是皇上都搞不清楚，你隻要說得快一點，給他一個真正裝聾作啞的機會&hellip&hellip&rdquo 她還在說着，不料這時候杜勳的眼睛大開，他對着承茵說：&ldquo你徐畫學呀，聽說你升了官，恭喜你啦。
&rdquo 這樣他明明的甚為清醒，一時承茵不知何去何從。
柔福趕緊建議：&ldquo恭維他。
&rdquo 承茵朝着老太監大聲地說：&ldquo托公公的福，不過從九品到八品，也還是芝麻小官。
隻有像公公這樣子的德高位重，又是福壽雙全，才每年每日都當恭喜稱賀。
&rdquo他見着這中侍大夫面帶微笑，又在閉目養神，才放心轉身向柔福問及：&ldquo我去年那首打油詩他們到底遞交與你沒有？&rdquo這樣子才把擱置了幾個月的情結重新拾起。
&ldquo塵音葑草塞，虛裡蕊箋香。
&rdquo柔福一有機緣又表現了她那淘氣的神情。
望着她那酒窩在面上隐現着，徐承茵禁不住心懷蕩漾，把這一年來相思之苦化為烏有了。
可是胸中郁積着的一個問題，也不待思索，隻是信口而出：&ldquo那你為什麼好幾個月不再給我一信呢？&rdquo &ldquo徐承茵！&rdquo柔福正色地說着，&ldquo你那首詩，凡是宮中識字之人，統統讀過。
隻是當日三哥當權，正要捉拿作詩人，接着又是番番退位，大哥當家，局勢朝夕不定，如果有任何差錯，要不是你就是我！&rdquo 她剛一把聲音提高那杜太監又張開眼睛，說着：&ldquo徐畫學，聽我說的，不要和念小姐鬥嘴，那萬歲爺爺都說可以，那就遷就一點好了。
&rdquo 柔福向着他大聲說着：&ldquo公公放心，他一定會照我的意思畫！&rdquo她回頭又悄悄地向承茵說：&ldquo他還以為我們在繼續在畫卷上的争執。
&rdquo說着她又把承茵牽扯着離太監更遠一步，接着再說：&ldquo番番剛退位，他就說：&lsquo我一生想看四明山水，隻是沒緣，今日做了太上皇，也可以說一遂生平之志，正是無事一身輕，不妨往江南逛一陣！&rsquo他也不待公家區劃，隻帶着随從數人去東水門自己雇着船南行。
可是你知道怎麼樣的，一會子蔡攸也來了，童貫也來了。
凡是新朝廷不容之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