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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這樹林裡,是禁止打鳥的,說是打鳥是殺生,是不應該的;也禁止孩子們破壞鳥窩,說是破壞鳥窩,是不道德的事,使那鳥将沒有家了。

     但是現在連大樹都倒下了。

     這趟夾樹道在城外站了不知多少年,好像有這地方就有這樹似的,人們一出城門,就先看見這夾道,已經看了不知多少年了。

    在感情上好像這地方必須就有這夾樹道似的,現在一旦被砍伐了去,覺得一出城門,前邊非常的荒涼,似乎總有一點東西不見了,總少了一點什麼。

    雖然還沒有完全砍完,那所剩的也沒有幾棵了。

     一百多棵榆樹,現在沒有幾棵了,看着也就全完了。

    所剩的隻是些個木樁子,遠看看不出來是些個什麼。

    總之,樹是全沒有了。

    隻有十幾棵,現在還在伐着,也就是一早一晚就要完的事了。

     那在門洞子裡兩個拉鋸的大皮帽子,一個說: &ldquo依你看,大少爺還能回來不能?&rdquo 另一個說: &ldquo我看哪&hellip&hellip人說不定有沒有了呢&hellip&hellip&rdquo 其中的一個把大皮帽子摘下,拍打着帽耳朵上的白霜。

    另一個從腰上解下小煙袋來,準備要休息一刻了。

     正這時候,上房的門喀喀的響着就開了,老管事的手裡拿着一個上面貼有紅绶的信封,從台階上下來,懷懷疑疑,把嘴唇咬着。

     那兩個拉鋸的,剛要點起火來抽煙,一看這情景就知道大先生又在那裡邊鬧了。

    于是連忙把煙袋從嘴上拿下來,一個說,另一個聽着: &ldquo你說大少爺可真的去打日本去了嗎?&hellip&hellip&rdquo 正在說着,老管事的就走上前來了,走進大門洞,坐在木架上,把信封拿給他們兩個細看。

    他們兩個都不識字,老管事的也不識字。

    不過老管事的閉着眼睛也可以背得出來,因為這樣的信,他的主人自從生了病的那天就寫,一天或是兩封三封,或是三封五封。

    他已經寫了三個月了,因為他已經病了三個月了。

     寫得連家中的小孩子也都認識了。

     所以老管事的把那信封頭朝下,腳朝上的倒念着: 大中華民國抗日英雄 耿振華吾兒收 父字 老管事的全念對了,隻是中間寫在紅绶上的那一行,他隻念了&ldquo耿振華收&rdquo,而丢掉了&ldquo吾兒&rdquo兩個字。

    其中一個拉鋸的,一聽就聽出來那是他念錯了,連忙補添着說: &ldquo耿振華吾兒收。

    &rdquo 他們三個都仔細地往那信封上看着,但都看不出&ldquo吾兒&rdquo兩個字寫在什麼地方,因為他們都不識字。

    反正背也都背熟的了,于是大家丢開這封信不談,就都談着&ldquo大先生&rdquo,就是他們的主人的病,到底是個什麼來曆。

    中醫說肝火太盛,由氣而得;西醫說受了過度的刺激,神經衰弱。

    而那會算命的本地最有名的黃半仙,卻從門簾的縫中看出了耿大先生是前生注定的骨肉分離。

     因為耿大先生在民國元年的時候,就出外留學,從本地的縣城,留學到了省城,差一點就要到北京去的,去進北京大學堂。

    雖是沒有去成,思想總算是革命的了。

    他的書箱子裡密藏着孫中山先生的照片,等到民國七八年的時候,他才取拿出來給大家看,說是從前若發現了有這照片是要被殺頭的。

     因此他的思想是維新的多了,他不迷信,他不信中醫。

    他的兒子,從小他就不讓他進私學館,自從初級小學堂一開辦,他就把他的女兒和兒子都送進小學堂去讀書。

     他的母親活着的時候,很是迷信,跳神趕鬼,但是早已經死去了。

    現在他就是一家之主,他說怎麼樣就是怎麼樣。

    他的夫人,五十多歲了,讀過私學館,前清時代她的父親進過北京去趕過考,考是沒有考中的,但是學問很好,所以他的女兒《金剛經》《竈王經》都念得通熟,每到夜深人靜,還常燒香打坐,還常拜鬥參禅。

    雖然五十多歲了,其間也受了不少的丈夫的阻撓,但她善心不改,也還是常常偷着在竈王爺那裡燒香。

     耿大先生就完全不信什麼竈王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