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花謝花飛身世淚 情長情短總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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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旅程的道上慢慢地一天一天地挨過去,除了貧富階級日常的享受不同外,誰也脫不了早起、吃飯、睡覺這三件事。

    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就是這麼的一套,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會把這樣刻闆文章似的生活過厭了。

    在每個人還未踏進墳墓去安息之前,不管有錢的、貧苦的,還是這樣地早起、吃飯、睡覺地活下去,活下去。

     白豆蔻躺在卡隆醫院的病床上,獨個兒寂寞的時候,她的明眸總是向着窗外望。

    窗外是一塊很廣大的空地,經過了人工一度的設計,已變成了一個很清靜幽雅的園林,靠近窗旁的幾株垂柳,同時還有幾株桃樹。

    白豆蔻記得進院的時候,柳樹還隻有抽出鵝黃的嫩芽,桃枝還隻有結着含苞待放的花蕾,可是到現在,柳絲已是拖得長長的,迎風飛舞,翻動着綠波,仿佛二八女郎顯出婀娜的姿态。

    桃枝上的花蕾也是開放得一樹燦爛,每當斜陽西下,籠映在花朵的臉龐,更好像處女那樣地嬌羞妩媚得可愛。

    一個嬌媚的處女誰也都覺得可愛,但處女的時期是很短促的。

    流光易逝催人老,在經過一個時期之後,那嬌嫩的臉上,便會顯出蒼老的皺紋來,那和花朵一樣,在一度鮮麗之後,也不免要漸漸地凋謝下去。

     這幾天春雨連綿,打得花瓣兒都紛紛亂飛。

    白豆蔻覺得春已老了,夏之神将降臨了宇宙,想不到我在醫院裡會消磨了一個春天,自然是非常感歎。

    晨熹沖破了黑夜,滿園子裡的小鳥兒吱喳吱喳地不絕于耳。

    白豆蔻一覺醒來,回眸向外一望,隻見紅日滿窗,想不到昨夜細雨綿綿,今日竟有這樣好的天氣。

    兩臂向上一伸,微啟櫻口,不免打了一個呵欠,覺得左臂伸縮如常,已經完全複原,芳心很是歡喜,但想着九十春光匆匆已完,不覺又脫口念道: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念畢,忍不住微微地又歎了一口氣。

    近來白豆蔻已能起床,有時候也到院子裡去踱一會兒步,顯然人是好了許多。

    為了便利服侍起見,林英這十天來也住在院裡。

    這時,林英端着面水,放在梳妝台上,回眸望了豆蔻一眼,說道: &ldquo小姐起來洗臉吧。

    &rdquo 豆蔻點了點頭,披上一件灰青哔叽的單旗袍,套上一雙奶油色半高跟的皮鞋,慢步地走到梳妝台旁,對鏡照了一會兒,覺兩頰瘦削,眼微凹,不免顧影自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林英在旁說道: &ldquo小姐這次的受傷雖然吃了許多苦楚,但有今天這麼完全複原的一日,實在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你應該歡喜才是,怎麼卻歎氣了呢?&rdquo 白豆蔻并沒回答,自管低頭洗了一個臉,為了不願裝出病西施那種模樣,所以她又用胭脂在頰上微微地塗上了那麼一圈兒。

    待豆蔻梳洗完畢,林英已炖熱了牛奶,并裝上一盤香蕉夾心餅幹,豆蔻略為用了一些。

    因為今天風和日暖,便慢慢地又踱到園子裡去閑散了。

    早晨的空氣是特别清新,身子被陽光吮吻着,感到了無限的适意。

    白豆蔻走到那幾株桃樹的面前,見那花朵已凋零得楚楚可憐,因為昨夜是落着雨,那泥地還有些潤濕,粉紅色的花瓣遍地皆是。

    豆蔻睹此落紅,一顆善感的心靈就引起了無限的傷感,這就含淚低低念道: 花謝花飛飛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 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兒女惜春暮, 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 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 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 明年閨中知有誰? &hellip&hellip 念到這裡,再也念不下去,早已聲淚俱墜,心中暗想:桃花雖然是凋殘了,但明年春來的時候,桃花自然依舊開得非常燦爛茂盛。

    但是人事滄桑,像我孤苦伶仃的身世,在明年春天的時候,我不知又将漂泊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這樣一想,覺得自己的身世真比颦兒還要可憐十分,颦兒雖然父母雙亡,到底還有一個外祖母愛惜她,但是我呢,竟連一個親人都找不出了。

    想到這裡,淚水更加湧了上來。

    因感自身的可憐,對于那落紅自然引起無限同情的悲哀,覺得那落紅至少是象征着自己的生命,它掉在污泥之中,正像我之陷身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下一樣。

    但是我既然努力掙紮,拼命奮鬥,打開了一條光明自由的大道,絕不甘心屈服在這班魔鬼的巨爪之下,那麼我又怎能忍心眼瞧着落紅讓人來踐踏呢?所謂&ldquo質本潔來還潔去&rdquo,我豈肯給它受一些污辱嗎?于是白豆蔻又到裡面去拿了一把掃帚,将那些落紅都掃了攏來,就在桃樹的底下,掘了一個洞,把落紅都葬入裡面,又用泥土蓋上,默默地站在面前,揮了幾點眼淚。

    忽然又想起那幾句&ldquo爾今死去侬收葬&rdquo&ldquo他年葬侬知有誰&rdquo,心裡這就更覺悲酸,忍不住掩面而泣。

    正在這時,忽見林英匆匆地奔來,一見小姐這個情景,倒是大吃一驚,急忙問道: &ldquo小姐,你&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怎麼啦?樊老爺來瞧望你了呢!&rdquo 白豆蔻忙也收束淚痕,說道: &ldquo沒有什麼,我心裡有了感觸,便傷心起來了。

    樊老爺他在哪兒?&rdquo 林英瞅她一眼,帶了嗔怪她的意思,說道: &ldquo小姐才好了,就要傷心了,那又何苦來呢?樊老爺等在病房裡,你快去吧。

    &rdquo 白豆蔻一面拭着眼皮向裡面走,一面心中卻暗暗地想:我自受傷之後,這一個多月以來,樊寶之從沒有來望過我一次,怎麼直到今天方才來了?那不是很令人有些奇怪嗎?想時,早已推門進房,因為有一個多月沒瞧見樊寶之了,今日驟然瞧見之下,心裡倒是暗吃一驚。

    你道為什麼?原來樊寶之本是個很胖的臉,現在竟瘦得兩眼深凹,兩顴凸出,憔悴得實在有些怕人了。

    他一見豆蔻進來,便迎上前來,笑叫道: &ldquo白小姐,你可大好了,想不到我也會卧了一個多月的病,直到今天才好了一些呢。

    &rdquo 白豆蔻聽了這話,方才明白樊寶之所以沒有來看望我的傷,原來他也患着病。

    這話想來不假,因為他的人确實是瘦得一把骨頭了,遂很驚異地問道: &l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