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欲去還留酸甜終是喜 得隴望蜀貪欲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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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的天色是亮得特别遲一些,這是因為落雨的緣故,同時又因為昨晚上彼此都想了半夜心事,所以大家都不覺貪睡了。

    陸丁香微睜開星眸,撩出雪白的臂膀,瞧了瞧手腕上那隻長方白金手表已經九點半了,暗想:怎麼已這樣晚了?為什麼天色兀是暗沉沉的?想來還在落雨吧。

    丁香想着,已是從床上坐起,披了旗袍,跳下床來,回眸見狄老太猶酣然熟睡,遂輕輕地穿上那雙黑漆高跟皮鞋,移步到梳妝台旁,對鏡自照,覺雲發蓬松,兩眼紅腫,容顔憔悴。

    丁香瞧此,不免顧影自憐,又黯然淚下,但覺得這是别人家的府上,我總不能夠老是傷心淌淚,遂收束淚痕,拿了木梳整理了一下頭發,把室中一切都收拾了清潔,然後燒着了火油爐子,上面炖了一銅勺子的冷水,自己坐在旁邊,手托着香腮,卻是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心事。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候,那擱在火油爐子上銅勺子裡的水已是哧哧響起來,這可把床上的狄老太驚覺了,揉擦了一下眼皮,回眸見丁香已經起身,不但房中已收拾得很清潔,連銅勺子裡的水也快開了。

    因為人家到底是一個客人,所以不禁&ldquo啊喲&rdquo了一聲,披衣起床,說道: &ldquo陸小姐,你怎麼起得這樣早?我這人糊塗,竟貪睡到十點鐘了,秋航可起來嗎?&rdquo 丁香見狄老太醒來,便含笑站起身子,搖了搖頭,說道: &ldquo我也才起來不多一會兒,因為今天落着雨,所以天空陰沉沉的。

    &rdquo 說着,方才走到窗旁把白紗帷幔拉開,明眸瞥見窗外擱着的竹竿,因為細雨不停地落下,竹竿下面就凝結着一顆一顆水珠,一會兒掉下去,一會兒又凝結起來,丁香心裡有了一陣感觸,忍不住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這時,狄老太已把銅勺子裡開水倒入一隻小鍋子裡,泡了冷飯,一面把剩下的熱水傾倒在面盆裡,回頭叫丁香洗臉。

    丁香道: &ldquo伯母先洗吧。

    &rdquo 狄老太望了她一眼,說道: &ldquo我等一會兒好了。

    &rdquo 丁香站到梳妝台旁,也就不再客氣,拿面巾用香胰子擦了一些,低下粉頰洗擦了一會兒。

    狄老太一面把泡熱的飯盛出,一面瞧丁香也不施脂粉,就隻塗了一層雪花膏,然後把盆水出去傾了。

    狄老太暗想:為什麼她這樣心灰意懶了呢?就在這個感覺之後,丁香又走進來,向狄老太道: &ldquo伯母,你洗臉了。

    &rdquo 說着,提起銅勺子也給她倒了一盆,然後又到樓下去開了一壺冷水,擱在爐子上。

    狄老太洗臉更快,待丁香拎了冷水上來,已經洗好,于是叫丁香坐下一同吃飯。

    丁香臉向裡面一間望了望,烏圓眸珠一轉,說道: &ldquo狄先生醒了沒有?要不等他一塊兒吃?&rdquo 狄老太握起了筷子,正在挑着飯粒向口裡送,聽丁香這樣說,便繃住了臉,很不樂意似的神氣,說道: &ldquo任他去,不用等他&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猛可覺得自己這話不對,好像和秋航生氣過了似的,那叫陸小姐不是要疑心嗎?因此立刻又微笑道: &ldquo我們隻管吃,回頭他起來,再給他熱一熱好了。

    昨夜秋航來得晚一些,陸小姐可曾聽見他回來嗎?&rdquo 丁香對于狄老太一會兒惱,一會兒又裝出沒有什麼的意态,心裡哪有個不知道的嗎?一時心中感激狄老太愛自己的情深,真仿佛是親娘一樣了。

    今聽她又這樣問,當然也知道她所以這樣問的原因,便搖了搖頭,一面坐下來吃飯,一面說道: &ldquo我這人睡着了,就會跟木人一樣,所以昨夜狄先生回來,我竟一些也不曉得。

    &rdquo 狄老太當然信以為真,所以心裡卻是很放心。

    兩人吃好早飯,收拾碗筷,一切舒齊,已經十一點鐘。

    丁香坐在椅上,低了頭,暗暗地想了一會兒,自己總得待秋航起身後再告辭,否則不是叫狄老太心中也要疑惑嗎?但時鐘一分一分地過去,看見已經十一點半了,秋航卻還不起身。

    丁香好生奇怪,遂向狄老太問道: &ldquo狄先生平日什麼時候起來的?&rdquo 狄老太笑道: &ldquo平日也要十點左右,今天給天一落雨,他就忘記了時光了。

    我倒去瞧瞧他&hellip&hellip&rdquo 說着,便走到秋航房中去,不多一會兒,又走出來,說道: &ldquo真睡得好濃哩!想吃午飯他總該起來了。

    &rdquo 丁香笑了一笑,心中暗想:秋航平日十時左右就起來,照理他今天是應該起得特别早一些的,不料他反而安安閑閑地貪睡了,這是什麼緣故?凝眸思忖了良久,猛可理會了,暗想:對了,他一定是讨厭我好久了,所以故意不起床,這不是明明地不願意瞧見我嗎?昨夜他就反對狄老太把我留宿,今日他又不起來,顯然他不願我住在這兒。

    其實我也很識趣的,所以要等你起來才走,也無非一片癡心未死,你又何苦這樣地難堪我呢?所以一個人的有情沒情,總要在患難中可以看出來。

    丁香現在是成無家可歸的孤女了,你當然也不認得了。

    雖然我們的友誼原不深,但你對我也未始沒有一度相愛過,可見人心總是勢利的。

    想到這裡,心中悲酸已極,幾乎又要淌下淚來,但仔細一想,秋航既然如此不情,我有何傷心之必要?因為又有一種憤恨的感覺滲入了她處女善感的心房,于是她毅然站起身子,向狄老太說道: &ldquo伯母,承蒙你老人家愛我,殷殷留宿,侄女兒實在非常感激。

    但我再三考慮,覺得諸多不便,所以我還是到别處去吧。

    &rdquo 狄老太見丁香垂首呆坐的意态,心裡已經有些防到她要不快樂,可是還想不到她會站起來要走了,一時倒吃了一驚,慌得也跟着站起來,兩眼顯出驚訝的目光,向丁香呆望了一會兒,說道: &ldquo咦?陸小姐,你此刻要到什麼地方去呀?我可沒有多着你,你難道就忍心走了嗎?&rdquo 丁香暗想:你雖不多着我,但是有人在讨厭我呢!不料就在這個當兒,忽見狄秋航匆匆地從裡面房中奔出,猛可地把陸丁香手拉住了,急急地道: &ldquo陸小姐,你走到哪兒去?我們還沒有細細地說過話呢!&r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