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回 貪婪漢六院賣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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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便是打魚的網船經過,少不得也要抽些蝦魚鳅鳝來嗄飯咽酒。

    隻有乞丐讨來的渾酒渾漿,殘羹剩飯,不好抽分來受用。

    真個算及秋毫,點水不漏。

    外邊商民,水陸兩道,已算無遺利。

    那時卻算到本衙門鋪家,及書役人等,積年盤踞,俱做下上萬家事。

    思量此皆侵蝕國課,落得取些收用。

    先從吏書,搜索過失,杖責監禁,或拶夾枷号。

    這班人平昔錦衣玉食,嬌養得嫩森森的皮肉,如何吃得恁般痛苦?曉得本官專為孔方兄上起見,急送金銀買命。

    若不滿意,也還不饒。

    不但在監稅衙門讨衣飯的不能脫白,便是附近居民,在本司稍有幹涉的,也都不免。

     為此地方上将吾愛陶改做吾愛錢,又喚做吾剝皮。

    又有好事的投下匿民帖,要聚集商民,放火驅逐。

    愛陶得知,心中有幾分害怕,一面察訪倡首之人,一面招募幾十名士兵防護,每名日與工食五分。

    這工食原不出自己财,凡商人投稅驗放,少不得給單執照,吾愛陶将這單發與士發,看單上貨之多寡,要發單錢若幹,以抵工食。

    那班人執了這個把柄,勒詐商人,滿意方休。

    合分司的役從,隻有這士兵,沾其恩惠,做了吾愛陶的心腹耳目,在地方上生事害民。

    沒造化的,撞着吾愛陶,勝遭瘟遭劫。

    那怨聲載道,傳遍四方。

    江湖上客商,賭誓發願便說:“若有欺心,必定遭遇吾剝皮。

    ”發這個誓願,分明比說天雷殛死翻江落海,一般重大,好不怕人,不但路當沖要,貨物出入川海的,定由此經過。

    沒處躲閃,隻得要受他恭敬荼毒。

    詩雲: 竭澤焚山刮地搜,喪心蒙面不知羞。

     肥家利已銷元氣,流毒蒼生是此俦。

     卻說有個徽州姓汪的富商,在蘇杭收買了幾千金绫羅綢緞,前往川中去發賣。

    來到荊州,如例納稅。

    那班民壯,見貨物盛多,要汪商發單銀十兩。

    從來做客的,一個錢也要算計,隻有鈔稅,是朝廷設立,沒奈何忍痛輸納。

    聽說要甚發單銀十兩,分明是要他性命,如何肯出。

    說道:“莫說我做客老了,便是近日從北新浒墅各稅司經過,也從無此例。

    ”衆民壯道:“這是我家老爺的新例,除非不過關便罷,要是過關,少一毫也不放。

    ”旁邊一個客人道:“若說浒墅新任提舉,比着此處,真個天差地遠。

    前日有個客人一隻小船,裝了些布匹,一時貪小,不去投稅,徑從張家轎轉關。

    被這班吃白食的光棍,上船搜出,一窩蜂趕上來,打的打,搶的搶,頃刻搬個磬空。

    連身上衣服,也剝幹淨。

    那客人情急叫苦叫冤,要死要活。

    何期提舉在郡中拜客回來,座船正打從橋邊經過,聽見叫冤,差人拿進衙門審問道:‘小船偷過港門,雖所載有限,但漏稅也該責罰。

    ’将客人打了十五個闆子。

    向衆光棍說:‘既然捉獲有據,如何不禀官懲治?私自打搶,其罪甚于漏稅。

    一概五十個大毛闆,大枷枷号三月。

    ’又對衆人說:‘做客商的,怎不知法度,知取罪戾。

    姑念貨物不多,既已受責,盡行追還,此後再不可如此行險僥幸了。

    ’這樣好話,分明父母教訓子孫,何等仁慈!為此客商們,那一個不稱頌他廉明。

    倘若在此處犯出,少不得要打個臭死,剩還你性命,便是造化了。

    ”旁邊客商們聽見,齊道:“果然,果然,正是若無高山,怎顯平地。

    ”那班士兵,睜起眼向說的道:“據你恁般比方,我家爺是不好的了。

    ”那客人自悔失言,也不答應,轉身急走,脫了是非。

     汪商合該晦氣,接口道:“常言鐘在寺裡,聲在外邊。

    又道路上行人口是碑,好歹少不得有人傳說,如何禁得人口嘴呢。

    ”這話一發激惱了土兵,劈臉就打罵道:“賊蠻,發單錢又不兌出來,放甚麼冷屁!”汪商是大本錢的富翁,從不曾受這般羞辱,一時怒起,也罵道:“砍頭的奴才!我正項稅銀已完,如何又勒住照單,索詐錢财,反又打人?有這樣沒天理的事,罷罷,我拚這幾兩本錢,與你做一場。

    ”回身便走,欲待奔回船去。

    那士兵揪轉來,又是兩拳,罵道:“蠻囚,你罵那個,且見我們爺去。

    ”汪商叫喊地方救命,衆人見是士兵行兇,誰敢近前,被這班人拖入衙門,吾愛陶方出堂放關,衆人跪倒禀說:“汪商船中貨物甚多,所報尚有隐匿,且又指稱老爺新例苛刻,百船詈罵。

    ”吾愛陶聞言,拍案大怒道:“有這等事,快發他貨物起來查驗。

    ”汪商再三禀說勒索打罵情由,誰來聽你。

    須臾之間,貨物盡都擡到堂上,逐一驗看,不道果然少報了兩箱。

    吾愛陶喝道:“拿下打了五十毛闆,連原報鋪家,也打二十闆罷。

    ”吾愛陶又道:“漏稅,例該一半入官,教左右取出剪子來分取。

    ”從來入官貨物,每十件官取五件,這叫做一半入官。

    吾愛陶新例,不論绫羅綢緞布匹絨竭,每匹平分,半匹入官,半匹歸商。

    可惜幾千金貨物,盡都剪破,雖然織錦回文,也隻當做半片殘霞。

     汪商扶痛而出,始初恨,後來付之一笑,歎口氣道:“罷罷,天成天敗,時也,運也,命也,數也!”遂将此一半殘緞破綢,在衙門前,買幾擔稻草,周回圍住,放了一把火,燒得煙塵飛起,火焰沖天。

    此時吾愛陶已是退堂,隻道衙門前失火,急忙升堂,知得是汪商将殘貨燒毀,氣得奴發沖冠,說道:“這厮故意羞辱咱家麼?”即差士兵,快些拿來。

    一面吩咐地方撲滅了火,燒不盡的綢緞,任憑取去。

    衆人貪着小利,頃刻間大桶小杓,擔着水,潑得煙銷火熄。

    吾愛陶又喚地方,吩咐衆人不許亂取,可送入堂上,親自分給。

    這句話傳出來時,那燼餘之物,已搶幹淨。

    及去擒拿汪商,哪知他放了火,即便登舟,複回舊路。

    順風揚帆,向着下流直溜,也不知去多少路了。

    差人禀複,吾愛陶反覺沒趣,恨恨而退。

    當時汪商若肯吃虧這十兩銀子,何至斷送了萬金貨物,豈非為小失大?所以說: 囑一分虧無量福,失便宜處是便宜。

     其時有個王大郎,所居與稅課衙門隻隔一坦,以殺豬造酒為業。

    家事富饒,生有二子。

    長子招兒,年十七歲,次子留兒,十三歲。

    家人伴當三四人,一家安居樂業。

    隻是王大郎秉性粗直剛暴,出言無忌。

    地方鄉裡親戚間,怪他的多,喜他的少。

    當日看見汪商之事,懷抱不平,趁口說道:“我若遇此屈事,那裡忍得過,隻消一把快刀,搠他幾個窟窿。

    ”這話不期又被士兵們聽聞。

    也是合當有事,王大郎适與兒子定親,請着親戚們吃喜酒,夜深未散。

    不想有個摸黑的小人,閃入屋裡,卻下不得手。

    便從空處,打個壁洞,鑽過分司衙門,撬開門戶,直入卧室,吾愛陶朦胧中,聽得開箱籠之聲,一時驚覺,叫聲:“不好了!不賊在此。

    ”其時隻為錢财,那顧性命,精赤的跳下床捉賊。

    夫人在後房也驚醒了,呼叫家人起來。

    吾愛陶追賊出房,見門戶盡開,口中大叫小厮快來拿賊。

    這賊被趕得急,掣轉身挺刀就刺。

    吾愛陶命不當死,恰像看見的,将身望後一仰,那刀尖已斫着額角,削去了一片皮肉,便不敢近前。

    一時家人們,點起燈燭火把,齊到四面追尋。

    原來從間壁打洞過來的,急出堂,問了王大郎姓名,差士兵到其家拿賊。

     這王大郎合家,剛剛睡卧,雖聞分司喊叫捉賊,卻不知在自家屋裡過去的,為此不管他閑賬。

    直到士兵敲門,方才起身開門。

    前前後後搜尋,并不見賊的影子。

    士兵回報說:“王大郎家門戶不開,賊卻不見。

    ”吾愛陶道:“門戶既閉,賊卻從那裡去?”便疑心即是此人。

    就教喚王大郎來見,在燭光下仔細一認,仿佛與适來賊人相似。

    問道:“你家門戶未開,如何賊卻不見了,這是怎麼說?”王大郎禀道:“今日小人家裡,有些事體,夜深方睡。

    及至老爺差人來尋賊,才知從小人家裡掘入衙中,賊之去來,卻不曉得。

    ”吾愛陶道:“賊從你家來去,門戶不開,怎說不曉得?所偷東西,還是小事。

    但持刀搠傷本司,其意不良,所關非小,這賊須要在你身上捕還。

    ”王大郎道:“小人那裡去追尋,還是老爺着捕人挨緝。

    ”吾愛陶道:“胡說!出入由你家中,尚推不知,教捕人何處捕緝。

    ”吩咐士兵押着,在他身兒上要人來。

    原來那賊當時心慌意急,錯走入後園,見一株大銀杏樹,綠陰稠密,狠命爬上去,直到樹頂,縮做一堆,分明像個鵲巢。

    家人執火,到處搜尋,但隻照下,卻不照上,為此尋他不着。

    等到兩邊搜索已過,然後下樹,仍鑽到王家。

    其中王大郎已被拿去,前後門戶洞開,悄悄的溜出大門,所以不知賊的來蹤去迹,反害了王大郎一家性命。

    正是: 柙龜烹不爛,贻禍到枯桑。

     吾愛陶查點了所失銀物,寫下一單。

    清晨出衙,喚地方人問王大郎有甚家事,平日所為若何,家中還有何人。

    地方人回說:“有千金家私,做人則強梗,原守本分。

    有二子年紀尚小,家人倒有三四個。

    ”吾愛陶聞說家事富饒,就動了貪心,乃道:“看他不是個良善之人,大有可疑。

    ”随喚士兵問:“可曾獲賊?”那知這班士兵,曉得王大郎是個小财主,要賺他錢鈔。

    王大郎從來臭硬,隻自道于心無愧,一文錢,一滴酒,也不肯破悭。

    衆人心中懷恨,想起前日為汪商的事,他曾說,隻消一把快刀,搠幾個窟隆的話,如今本官被傷額上,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