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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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落魄,不事家産,然以心氣閑縱,嗜酒邪遊。
資産蕩盡,投于親故,皆以不事事之故見棄。
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長安中,日晚未食,彷徨不知所往,于東市西門,饑寒之色可掬,仰天長籲。
有一老人策杖于前,問曰:“君子何歎?”子春言其心,且憤其親戚疏薄也。
感激之氣,發于顔色。
老人曰:“幾缗則豐用?”子春曰:“三五萬則可以活矣。
”老人曰:“未也,更言之。
”“十萬。
”曰:“未也。
”乃言:“百萬。
”曰:“未也。
”曰:“三百萬。
”乃曰:“可矣。
”于是袖出一缗,曰:“給子今夕,明日午時俟子于西市波斯邸,慎無後期。
”及時,子春往,老人果與錢三百萬,不告姓名而去。
子春既富,蕩心複熾。
自以為終身不複羁旅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徵絲竹歌舞于倡樓,不複以治生為意。
一二年間,稍稍而盡。
衣服車馬,易貴從賤,去馬而驢,去驢而徒,倏忽如初。
既而複無計,自歎于市門。
發聲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複如此,奇哉!吾将複濟子,幾缗方可?”子春慚不對,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謝而已。
老人曰:“明日午時,來前期處。
”子春忍愧而往,得錢一千萬。
未受之初,憤發以為從此謀生,石季倫、猗頓小豎耳。
錢既入手,心又翻然,縱适之情,又卻如故。
不三四年間,貧過舊日。
複遇老人于故處,子春不勝其愧,掩面而走,老人牽裾止之,曰:“嗟乎!拙謀也。
”因與三千萬,曰:“此而不痊,則子貧在膏肓矣。
”子春曰:“吾落魄邪遊,生涯罄盡。
親戚豪族,無相顧者,獨此叟三給我,我何以當之?”因謂老人曰“吾得此,人間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于名教複圓矣。
感叟深惠,立事之後,唯叟所使。
”老人曰:“吾心也。
子治生畢,來歲中元,見我于老君雙桧下。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轉資揚州,買良田百頃,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餘間,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侄,遷祔旅榇,恩者煦之,仇者複之。
既畢事,及期而往。
老人者方嘯于二桧之陰,遂與登華山雲台峰。
入四十裡餘,見一居處,室屋嚴潔,非常人居。
彩雲遙覆,鸾鶴飛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藥爐,高九尺餘,紫焰光發,灼煥窗戶。
玉女九人環爐而立,青龍白虎,分據前後。
其時日将暮,老人者不複俗衣,乃黃冠绛帔士也。
持白石三丸,酒一卮遺子春,令速食之訖。
取一虎皮鋪于内西壁,東向而坐,戒曰:“慎勿語,雖尊神、惡鬼、夜叉、猛獸、地獄,及君之親屬為所囚縛,萬苦皆非真實,但當不動不語耳,安心莫懼,終無所苦。
當一心念吾所言。
”言訖而去。
子春視庭,唯一巨甕,滿中貯水而已。
道士适去,而旌旗戈甲,千乘萬騎,遍滿崖谷來,呵叱之聲動天,有一人稱大将軍,身長丈餘,人馬皆着金甲,光芒射人。
親衛數百人,拔劍張弓,直入堂前,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将軍!”左右竦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
問者大怒,催斬,争射之,聲如雷,竟不應。
将軍者拗怒而去。
俄而猛虎、毒龍、狻猊、獅子、腹蛇萬計,哮吼拿攫而争前,欲搏噬,或跳過其上。
子春神色不動。
有頃而散。
既而大雨滂澍,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電光掣其前後,目不得開。
須臾,庭際水深丈餘,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坐下。
子春端坐不顧。
未頃而散。
将軍者複來,引牛頭獄卒,奇貌鬼神,将大镬湯而置子春前,長槍刃叉,四面周匝,傳命曰:“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當心叉取置之镬中。
”又不應。
因執其妻來,捽于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
”又不應。
乃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煮或燒,苦不可忍。
其妻号哭曰:“誠為陋拙,有辱君子。
然幸得執巾栉,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
不敢望君匍匐拜乞,望君一言,即全性命矣。
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
”雨淚庭中,且咒且罵,子春終不顧。
将軍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锉碓,從腳寸寸坐刂之。
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
将軍曰:“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
”敕左右斬之。
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王曰:“此乃雲台峰妖民乎?”促付獄中,于是熔銅、鐵杖、碓搗、硙磨、火坑、镬湯、刀山、劍林之苦,無不備嘗。
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
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得作男身,宜令作女人。
”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勤家,生而多病,針灸醫藥之苦,略無停日。
亦嘗墜火堕床,痛苦不濟,終不失聲。
俄而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相狎,侮之萬端,終不能對。
同鄉有進士盧珪者,聞者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
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苟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
”乃許之。
盧生備禮親迎為妻,數年,恩情甚笃,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
盧抱兒與之言,不應。
多方引之,終無辭。
盧大怒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