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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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往後一仰,兩手撐在地闆上,用稍稍泛紅了的眼睛望着他們母子二人,眨眨眼睛,然後低聲說: “你們都是好人,——真的!” 巴威爾彎下身去,捏住了他的手。

     “不要拖!”安德烈低沉地說。

    “我會被你拖倒的。

    ”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母親憂郁地說。

    “親一下不好嗎? 緊緊地、緊緊地擁抱着……” “好嗎?”巴威爾請求。

     “當然好呀!”霍霍爾站起身來答應着。

     他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屏着呼一動不動地呆了一會兒——兩個身體,融成了一個燃燒着熱烈的友情的靈魂。

     在母親的臉頰上,流動着愉快的眼淚。

    她一邊抹淚,一邊不好意思地說: “女人是最容易哭的,悲傷地哭,歡喜了也哭!……” 霍霍爾用柔和的動作推開了巴威爾,也是一邊用手指抹着眼淚,一邊說: “好啦!窮開心開夠了,該去受苦了!嘿!這些混帳的炭,吹着,吹着,吹到眼睛裡去了……” 巴威爾低着頭,朝着窗子坐下來,靜靜地說: “這種眼淚不有什麼可害羞的……” 母親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

    一種令人振奮的感情,溫熱而柔和地包住了她的心。

    她覺得悲傷,但同時又深感愉快而平靜。

     “我來收拾碗碟,媽媽,你坐一會兒吧!”霍霍爾一面說,一面走進房間來。

    “休息一下吧,讓你傷心了……” 在房間裡面,能聽見他雖歌般的聲音。

     “我們現在的生活真是美好啊,——真正的、人的生活! “對啦!”望着母親,巴威爾贊同着。

     “一切都變了樣子!”她接下去說。

    “悲哀也不同了,歡喜也不同了……” “就應該是這樣的!”霍霍爾又說。

    “這是因為新的精神在成長,我的親愛的媽媽,——新的精神在生活中成長着。

    有一個人用理性的火焰照耀着生活,一邊走,一邊高喊:‘喂,全世界的人們,團結成一個大家庭吧!’所有的心都響應了他的号召,把它們健全的那部分結合成為一顆巨大的心,像銀鐘一般堅強,響亮……” 母親緊緊地抿住了嘴唇,為了不使嘴唇打戰。

    牢牢地閉上了眼睛,為了不使眼淚流出來。

     巴威爾舉起一隻手來,好像要說些什麼,但是母親拉着他另一隻手把他按了下來,并輕聲說: “不要去妨礙他!……” “知道嗎?”霍霍爾站在門口說,“在人們面前還有許多的悲苦!從他們身上,還要榨出許多的鮮血。

    但是,所有這一切,所有的悲哀,乃至我的鮮血,跟我心裡和腦裡已有的東西比較起來,已經算不了什麼……我已經夠豐富的了,像一顆星星擁有的光線那樣地豐富,——我可以忍受一切,——因為,在我心裡,已經有一種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麼東西,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消減的歡喜!在這種歡喜裡面,包藏着一種力量!” 他們喝着茶,一直坐到半夜。

    關于人生、人們和未來,講了許多知心的話。

     當母親了解了一種思想的時候,她總是歎一口氣,從她過去的生活裡面,找出一些痛苦而粗暴的東西,于是用這些像她心裡的石塊似的東西,來證實她所了解的思想。

     在這次溫暖的談話中,消除了她恐懼。

    現在,她的心情就好像有一天聽她父親說了幾句嚴酷的話之後那樣,他說: “不要出怪相!有什麼傻瓜來娶我,盡管去吧!——不論哪個姑娘都要嫁人;不論哪個女人都要生孩子,不論哪個父母都要替兒女們賠眼淚的!你怎麼,不是人嗎?” 自從聽了這些話之後,她看見自己面前是一條不可避免的、沒有盡頭的、在一片荒涼而黑暗的地方伸展着的小路。

    由于知道了非走這條小路不可,她心裡充滿了一種盲目的平靜。

    現在,也是這樣。

    隻不過,感到了新的悲哀的到來,她内心好像在對什麼人說: 要拿,盡管拿了去吧!” 這使她内心的隐痛減輕了一些;這種痛苦好像是一根拉緊了的琴弦,在她心中顫巍巍地彈奏着。

     但是,就在她那由于預料到未來的悲哀而騷動着的靈魂深處,卻存在着一線雖說不很有力,但還沒有熄滅的希望:總不至從她身上把一切都拿完,都搶光吧!總會有些剩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