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五回 東跨院中驚逢美客 西子湖上演說義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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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寶玉等上山進香,五乘小轎迤逦而行,一路高高低低,約走了二三十裡,早見天竺高峰已在目前,仿佛西方極樂世界,真是天造地設的靈境,令人觀之不盡,玩之有餘。

    斯時正當香信之際,凡各省各府、各州各縣的人,不論男男女女,老的少的,蠢的俏的,富的窮的,或乘轎,或騎馬,或步行,都來瞻仰寶像,禮拜金身,大有舉國若狂之勢。

    設被現在的教育家見了,定必嘲罵迷信不止。

    還有一種最可笑的,莫如那班六七十歲的老妪,打扮得異樣怪狀,頭上插着黃楊如意,挑着白銅錫杖,身上穿着青布棉襖、紅布褲子、黃布裙,腳上或紅或黃的布鞋,頭頸裡都挂着黃布的香袋,右手拿着一串念珠,左手提着一隻香藍。

    一個個低着頭,慢着步,成群結隊的走上峰巒,口中還不住的默誦那句“阿彌陀佛”。

    此等惡相,你想好笑不好笑?其餘作買做賣的,隻不過趁香信趕生意罷了。

    最可惡的,惟有這班老少男婦乞丐,也當着生意做的,或假充殘疾,爛壞了一隻手、一隻腳的,或好肉上面塗着許多蠟燭油,隻算是瘡疖潰爛、膿血淋漓的,有的坐着,有的立着,有的睡着,有的跪着,都是強兇霸道,硬向進香的讨錢,盤據在要路之上,不怕經過的不給。

    人家上山,他們卻并不攔阻取索,等到下山回去,無論乘轎步行,若不給錢,圍住了不放他行,至少要五六百錢,方能打發得開。

    這等化子,你想可惡不可惡?但年年二三月間,俱是這般樣兒,竟把那清淨的佛地,變成了熱鬧的市場。

     寶玉等一路觀看,轎子一徑登山,轉瞬間已至上天竺山門跟首,将轎歇下,各各出轎。

    寶玉自有阿金等攙扶,随着爾霭先走,後邊杜阿二押着腳夫挑了香燭物件,同進山門,頗為擁擠。

    山門以内隻見中間彌勒開顔,左右金剛怒目,果然氣象嚴肅,使人起敬。

    又進了一重門,便見正中的大雄寶殿還在上面,寶玉等從那條甬道自下而上,慢慢的步上台階,全是白石砌就的層層階級,共有三十六級,名之曰“三十六參”,宛比我們蘇州城外的虎阜山,上面有五十三參,差也不多。

    衆人拾級而登,進了大殿,即見蓮座之上巍巍丈六金身,下面供着一尊尺許長的觀音菩薩小像,據說是赤金打就的,清晨請出,傍晚請進,恐被偷兒竊盜之故。

    此外殿上一切點綴莊嚴,筆難盡述。

     單表寶玉與爾霭等正當瞻仰之間,早有知客僧過來招呼,隻認道是紳富人家的老爺太太,臉上狠透着恭敬,打了一個問訊,便問:“請老爺、太太落下房頭,待明日清早上疏拈香。

    ”寶玉點頭答應。

    知客僧又問了貴姓,方引領寶玉等進了東跨院,揀選了一間潔淨寬大上房,裡面床帳等物色色俱全。

    寶玉看定之後,命将帶來的東西發到裡邊。

    諸事停當,知客僧已遣香工搬進點心食物,寶玉與爾霭等各用須些,見時光尚早,大家出房随喜。

    廟中地方寬闊,房屋甚多,即就東跨院一帶而論,各香客的房頭已有百餘間之夥,其餘如佛殿僧房、經樓寶閣、丈室齋堂,以及客廳廚廁、與西跨院一帶香客房頭,不計其數。

    寶玉等遊玩了一回,不覺金烏西墜,回到自己房中已是上燈時候。

    聽得左首隔壁房裡有人講話,細細辨别,好像一個老婦人與一個後生的聲氣,怎奈彎着舌頭叽哩咕噜,卻是揚州那面的土音,聽不清楚。

    但寶玉從未到過揚州,怎知他們是揚州人呢?其中有兩個緣故:一來寶玉在申,不論何處客人都曾接過;二來現在所坐的船就是揚州江北一路人,所以聽得出是揚州土音。

    但隔着一堵牆頭,怎知他們所談何事?況事不關心,何必定要打聽呢? 少頃,香工搬取素齋進房,五個人不分上下,同桌而食。

    飯畢,爾霭因昨宵欠睡,明日又須早起,故先倒頭欲眠,略與寶玉說了幾句閑話,即便展被安寝。

    寶玉也為乘轎辛苦,坐不住了,連打了幾個呵欠,遂卸妝上床而卧。

    但房中隻有三張鋪,阿金與阿珠隻好同榻,杜阿二一個人另覓了一間下等房頭睡了。

    這許多瑣屑之事,不須細叙。

     單表來日天光一亮,各房頭的男女香客個個驚醒。

    寶玉與爾霭等五人也各起身打水洗臉,阿金又替寶玉草草梳了一個頭,并不插戴什麼珠翠,究屬容易快燥的。

    吃過早點,便欲至大殿拈香,寶玉等帶了香燭等物,剛剛走出房門,見左首隔壁房頭裡,就是昨晚聽他們講話的,也走出幾個人來,在前是一位老太太模樣,身上穿着披風黃裙,雖是大家氣象,卻不十分考究,年紀約有五十餘歲光景,用一個老媽子攙着。

    後面随着一位少年,衣冠齊楚,品格風流,生得臉如傅粉,唇若塗朱,眉清目秀,鼻正口方,縱不及潘安、衛!,也可稱得翩翩的佳公子了,年歲不過兩旬開外,諒必是這位老太太生的兒子。

    寶玉留神細看,好像在那裡會過一面的,心中不覺動了一動,起了愛慕之意,既而轉過念頭,自己暗暗埋怨自己道:“我此番前來進香,非比他事,豈可動了凡心?倘然菩薩責罰起來,如何是好?”故暫時将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