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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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臉上要下雨,眉毛上滿是黑雲,看了我一眼。

    我很難過,大熱的天,來給大家添麻煩。

    他看了支票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好象斷定我和支票象親哥兒倆不象。

    我很想把腦門子上簽個字。

    他連大氣沒出把支票拿了走,扔給我一面小銅牌。

    我直說:“不忙,不忙!今天要不合适,我明天再來;明天立秋。

    ”我是真怕把他氣死,大熱的天。

    他還是沒理我,真夠派兒,使我肅然起敬! 拿着銅牌,我坐在椅子上,往放錢的那邊看了一下。

    放錢的先生——一位象屈原的中年人——剛按鈴要雞絲面。

    我一想:工友傳達到廚房,廚子還得上街買雞,湊巧了雞也許還沒長成個兒;即使順當的買着雞,面也許還沒磨好。

    說不定,這碗雞絲面得等三天三夜。

    放錢的先生當然在吃面之前決不會放錢;大熱的天,腹裡沒食怎能辦事。

    我覺得太對不起人了,二哥!心中一懊悔,我有點發困,靠着椅子就睡了。

    睡得挺好,沒蚊子也沒臭蟲,到底是銀行裡!一閉眼就睡了五十多分鐘;我的身體,二哥,是不錯了!吃得飽,睡得着!偷偷的往放錢的先生那邊一看,(不好意思正眼看,大熱的天,趕勞人是不對的!)雞絲面還沒來呢。

    我很替他着急,肚子怪餓的,坐着多麼難受。

    他可是真夠派兒,肚子那麼餓還不動聲色,沒法不佩服他了,二哥。

     大概有十點左右吧,雞絲面來了!“大概”,因為我不肯看壁上的鐘——大熱的天,表示出催促人家的意思簡直不夠朋友。

    況且我才等了兩點鐘,算得了什麼。

    我偷偷的看人家吃面。

    他吃得可不慢。

    我覺得對不起人。

    為兌我這張支票再逼得人家噎死,不人道!二哥,咱們都是善心人哪。

    他吃完了面,按鈴要手巾把,然後點上火紙,咕噜開小水煙袋。

    我這才放心,他不至于噎死了。

    他又吸了半點多鐘水煙。

    這時候,二哥。

    等取錢的已有了六七位,我們彼此對看,眼中都帶出對不起人的神氣。

    我要是開銀行,二哥,開市的那天就先槍斃倆取錢的,省得日後麻煩。

    大熱的天,取哪門子錢?!不知好歹! 十點半,放錢的先生立起來伸了伸腰。

    然後捧着小水煙袋和同事的低聲閑談起來。

    我替他抱不平,二哥,大熱的天,十時半還得在行裡閑談,多麼不自由!憑他的派兒,至少該上青島避兩月暑去;還在行裡,還得閑談,哼! 十一點,他回來,放下水煙袋,出去了;大概是去出恭。

    十一點半才回來。

    大熱的天,二哥,人家得出半點鐘的恭,多不容易!再說,十一點半,他居然拿起筆來寫賬,看支票。

    我直要過去勸告他不必着急。

    大熱的天,為幾個取錢的得點病才合不着。

    到了十二點,我決定回家,明天再來。

    我剛要走,放錢的先生喊:“一号!”我真不願過去,這個人使我失望!才等了四點鐘就放錢,派兒不到家!可是,他到底沒使我失望。

    我一過去,他沒說什麼,隻指了指支票的背面。

    原來我忘了在背後簽字,他沒等我拔下自來水筆來,說了句:“明天再說吧。

    ”這才是我所希望的!本來嗎,人家是一點關門;我補簽上字,再等四點鐘,不就是下午四點了嗎?大熱的天,二哥,人家能到時候不關門?我收起支票來,想說幾句極合适的客氣話,可是他喊了“二号”;我不能再耽誤人家的工夫,決定回家好好的寫封道歉的信!二哥,你得開開眼去,太夠派兒! 載一九三四年十月一日《論語》第五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