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黑白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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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不是他們兄弟倆這檔子事的中心,可是我得由這兒說起。

     黑李是哥,白李是弟,哥哥比弟弟大着五歲。

    倆人都是我的同學,雖然白李一入中學,黑李和我就畢業了。

    黑李是我的好友;因為常到他家去,所以對白李的事兒我也略知一二。

    五年是個長距離,在這個時代。

    這哥兒倆的不同正如他們的外号——黑,白。

    黑李要是“古人”,白李是現代的。

    他們倆并不因此打架吵嘴,可是對任何事的看法也不一緻。

    黑李并不黑;隻是在左眉上有個大黑痣。

    因此他是“黑李”;弟弟沒有那麼個記号,所以是“白李”;這在給他們送外号的中學生們看,是很邏輯的。

    其實他倆的臉都很白,而且長得極相似。

     他倆都追她——恕不道出姓名了——她說不清到底該愛誰,又不肯說誰也不愛。

    于是大家替他們弟兄捏着把汗。

    明知他倆不肯吵架,可是愛情這玩藝是不講交情的。

    可是,黑李讓了。

     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正是個初夏的晚間,落着點小雨,我去找他閑談,他獨自在屋裡坐着呢,面前擺着四個紅魚細磁茶碗。

    我們倆是用不着客氣的,我坐下吸煙,他擺弄那四個碗。

    轉轉這個,轉轉那個,把紅魚要一點不差的朝着他。

    擺好,身子往後仰一仰,象畫家設完一層色那麼退後看看。

    然後,又逐一的轉開,把另一面的魚們擺齊。

    又往後仰身端詳了一番,回過頭來向我笑了笑,笑得非常天真。

     他愛弄這些小把戲。

    對什麼也不精通,可是什麼也愛動一動。

    他并不假充行家,隻信這可以養性。

    不錯,他确是個好脾性的人。

    有點小玩藝,比如黏補舊書等等,他就平安的銷磨半日。

     叫了我一聲,他又笑了笑,“我把她讓給老四了,”按着大排行,白李是四爺,他們的伯父屋中還有弟兄呢。

    “不能因為個女子失了兄弟們的和氣。

    ” “所以你不是現代人,”我打着哈哈說。

     “不是;老狗熊學不會新玩藝了。

    三角戀愛,不得勁兒。

    我和她說了,不管她是愛誰,我從此不再和她來往。

    覺得很痛快!” “沒看見過這麼講戀愛的。

    ” “你沒看見過?我還不講了呢。

    幹她的去,反正别和老四鬧翻了。

    将來咱倆要來這麼一出的話,希望不是你收兵,就是我讓了。

    ” “于是天下就太平了?” 我們笑開了。

     過了有十天吧,黑李找我來了。

    我會看,每逢他的腦門發暗,必定是有心事。

    每逢有心事,我倆必喝上半斤蓮花白。

    我趕緊把酒預備好,因為他的腦門不大亮嘛。

     喝到第二盅上,他的手有點哆嗦。

    這個人的心裡存不住事。

    遇上點事,他極想鎮定,可是臉上還洩露出來。

    他太厚道。

     “我剛從她那兒來,”他笑着,笑得無聊;可還是真的笑,因為要對個好友道出胸中的悶氣。

    這個人若沒有好朋友,是一天也活不了的。

     我并不催促他;我倆說話用不着忙,感情都在話中間那些空子裡流露出來呢。

    彼此對看着,一齊微笑,神氣和默默中的領悟,都比言語更有分量。

    要不怎麼白李一見我倆喝酒就叫我們“一對糟蛋”呢。

     “老四跟我好鬧了一場,”他說,我明白這個“好”字——第一他不願說兄弟間吵了架,第二不願隻說弟弟不對,即使弟弟真是不對。

    這個字帶出不願說而又不能不說的曲折。

    “因為她。

    我不好,太不明白女子心理。

    那天不是告訴你,我讓了嗎?我是居心無愧,她可出了花樣。

    她以為我是特意羞辱她。

    你說對了,我不是現代人,我把戀愛看成該怎樣就怎樣的事,敢情人家女子願意‘大家’在後面追随着。

    她恨上了我。

    這麼報複一下——我放棄了她,她斷絕了老四。

    老四當然跟我鬧了。

    所以今天又找她去,請罪。

    她罵我一頓,出出氣,或者還能和老四言歸于好。

    我這麼希望。

    哼,她沒罵我。

    她還叫我和老四都作她的朋友。

    這個,我不能幹,我并沒這麼明對她講,我上這兒跟你說說。

    我不幹,她自然也不再理老四。

    老四就得再跟我鬧。

    ” “沒辦法!”我替他補上這一小句。

    過了一會兒,“我找老四一趟,解釋一下?” “也好。

    ”他端着酒盅楞了會兒,“也許沒用。

    反正我不再和她來往。

    老四再跟我鬧呢,我不言語就是了。

    ” 我們倆又談了些别的,他說這幾天正研究宗教。

    我知道他的讀書全憑興之所至,我決不會因為談到宗教而想他有點厭世,或是精神上有什麼大的變動。

     哥哥走後,弟弟來了。

    白李不常上我這兒來,這大概是有事。

    他在大學還沒畢業,可是看起來比黑李精明着許多。

    他這個人,叫你一看,你就覺得他應當到處作領袖。

    每一句話,他不是領導着你走上他所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