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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下午,旅客們都出街的時候,這旅館的茶房就都一齊睡起午覺來了。

    那從鼻子發出來的鼾聲,非常響亮地從樓下傳到樓上,而後那鼾聲好像大甲蟲的成串的哨鳴在旅館的院心裡吵起來了,吵得非常熱鬧,胖茶房,瘦茶房,還有小茶房等等……他們彼此呼應着,那邊呼噜,這邊嗚噜,呼噜,嗚噜,好像一問一答似的。

     以上是說的在“八一三”以前的情形。

     等上海一開了炮,這旅館可就不是這情形了,熱鬧極了,各種各樣的人都搬來了,滿院子都是破床亂桌子的。

    樓上的遊廊上也燒起煤爐來,就在走廊上一家一家地燒起飯來。

    廊子上幾乎走不開了人,都擺滿了東西。

    鍋碗瓢盆,油瓶子、醬罐子……洗衣裳盆裡坐着馬桶,臉盆裡邊裝着破鞋,亂七八糟的,一塌糊塗了。

    孩子哭,大人鬧,哭天吵地,好像這旅館變成難民營了。

    呼叫茶房的聲音連耳不絕。

    吵的罵的,有的客人竟跑到老闆的錢櫃上去鬧,說 茶房太不周到。

    老闆竟不聽這套,搖着大團扇子,笑盈盈地,對于這些逃難而來的他的同胞,一點也沒有幫忙的地方,反正他想: “你住一天房子,你不就得交一天的房錢嗎?你若覺得不好,你别住好啦。

    ” 旅館裡的房子完全滿了。

    不但他這家旅館,全上海的旅館在“八一三”之後全都滿了。

    而那些源源不絕地從楊樹浦,從浦東,從南市逃來的人們,有親的投親,有友的投友,親友皆無的就得在馬路邊,或弄堂裡睡下了。

    旅館是完全客滿,想要找房間是沒有了。

     馬伯樂住在這個旅館,剛一打起仗來,就客滿了,也有很少數的随時搬走的。

    但還沒有搬,往往房客就把房轉讓給他自己的親戚或朋友了。

    要想憑自己的運氣去找房子,管保不會有的。

     馬伯樂來到這旅館裡,上海已經開仗很久了。

    有的紛紛搬到中國内地去,有的眼光遠大的竟打算往四川逃。

    有的家在湖北、湖南的,那自然是回家去了。

    家在陝西、山西的也打算回家去。

    就是很近的在離上海不遠的蘇州、杭州之類的地方,也有人向那邊逃着。

    有家的回家,沒有家的,投親戚,或者是靠朋友。

    總之,大家都不願意在上海,看上海有如孤島。

    先離開上海的對後離開上海的,存着無限的關切;後離開的對那已經離開的,存着無限羨慕的心情。

    好像說: “你們走了呵,你們算是逃出上海去了。

    ” 逃出上海大家都是贊同的。

    不過其中主張逃到四川去的,暗中大家對他有點瞧不起。

     “為什麼逃得那麼遠呢,真是可笑。

    打仗還會打到四川的嗎?” 大家對于主張逃到四川去的,表面上雖然贊成,内心未免都有點對他瞧不起,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