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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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上海

    (1936年4月25日發,4月29日到)

    軍:

    現在是下午兩點,火車搖得很厲害,幾乎寫不成字。

    火車已經過了黃河橋,但我的心好象仍然在懸空着,一路上看些被砍折的秃樹,白色的鴨鵝和一些從西安回來的東北軍。馬匹就在鐵道旁吃草,也有的成排的站在運貨的車廂裡邊,馬的背脊成了一條線,好象魚的背脊一樣。而車廂上則寫着津浦。

    我帶的蘋果吃了一個,紙煙隻吃了三兩棵。一切欲望好象都不怎樣大,隻覺得厭煩,厭煩。

    這是第三天的上午九時,車停在一個小站,這時候我坐在會客室裡,窗外平地上盡是些墳墓,遠處并且飛着烏鴉和别的大鳥。從昨夜已經是來在了北方。今晨起得很早,因為天晴太陽好,貪看一些野景。

    不知你正在思索一些什麼?

    方才經過了兩片梨樹地,很好看的,在朝霧裡邊它們隐隐約約的發着白色。

    東北軍從并行的一條鐵道上被運過去那麼許多,不僅是一兩輛車,我看見的就有三四次了。他們都弄得和泥猴一樣,它們和馬匹一樣在冒着小雨,它們的歡喜不知是從那裡得來,還鬧着笑着。

    車一開起來,字就寫不好了。

    唐官一帶的土地,還保持着土地原來的顔色。有的正在下種。有的黑牛或白馬在上面拉着犁杖。

    這信本想昨天就寄,但沒找到郵筒,寫着看吧!

    剛一到來,我就到了迎賢公寓,不好。于是就到了中央飯店住下,一天兩塊錢。

    立刻我就去找周的家,這真是怪事,哪裡有?洋車跑到宣外,問了警察也說太平橋隻在宣内,宣外另有個别的橋,究竟是個什麼橋,我也不知道。于是跑到宣内的太平橋,二十五号是找到了,但沒有姓周的,無論姓什麼的也沒有,隻是一家糧米鋪。于是我遊了我的舊居,那已經改成一家公寓了。我又找了姓胡的舊同學,門房說是胡小姐已經不在,那意思大概是出嫁了。

    北平的塵土幾乎是把我的眼睛迷住,使我真是惱喪,那種破落的滋味立刻浮上心頭。

    于是我跑到李鏡之七年前他在那裡做事的學校去,真是七年間相同一日,他仍在那裡做事,聽差告訴我,他的家就住在學校的旁邊,當時實在使我難以相信。我跑到他家裡去,看到了兒女一大群。于是又知道了李潔吾,他也有一個小孩了,晚飯就吃在他家裡,他太太燒的面條。飯後談了一些時候,關于我的消息,知道得不少,有的是從文章上得知,有的是從傳言。九時許他送出胡同來,替我叫了洋車我自歸來就寝,總算不錯,到底有個熟人。

    明天他們替我看房子,旅館不能多住的,明天就有了決定。

    并且我還要到宣外去找那個什麼橋,一定是你把地址弄錯,不然絕不會找不到的。

    祝你飲食和起居一切平安。

    珂同此。

    榮子 四月二十五日夜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