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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睡覺的時候了!火繩從門邊挂手巾的鐵在線倒垂下來,屋中聽不着一個蚊蟲飛了!夏夜每家挂着火繩。那繩子緩慢而綿長的燃着。慣常了,那像廟堂中燃着的香火,沉沉的一切使人無所聽聞,漸漸催人入睡。艾蒿的氣味漸漸織入一些疲乏的夢魂去。蚊蟲被艾蒿煙驅走。金枝同母親還沒有睡的時候,有人來在窗外,輕慢的咳嗽着。

    母親忙點燈火,門響開了!是二裡半來了。無論怎樣母親不能把燈點着,燈心處爆着水的炸響,母親手中舉着一枝火柴,把小燈列得和眉頭一般高,她說:

    “一點點油也沒有了呢!”

    金枝到外房去倒油。這個時間,他們談說一些突然的事情。母親關于這事驚恐似的,堅決的,感到羞辱一般的蕩着頭:

    “那是不行,我的女兒不能配到那家子人家。”

    二裡半聽着姑娘在外房蓋好油罐子的聲音,他往下沒有說什麼。金枝站在門限向媽媽問:“豆油沒有了,裝一點水吧?”

    金枝把小燈裝好,擺在炕沿。燃着了!可是二裡半到她家來的意義是為着她,她一點不知道,二裡半為着煙袋向倒懸的火繩取火。

    母親,手在按住枕頭,她像是想什麼,兩條直眉幾乎相連起來。女兒在她身邊向着小燈垂下頭。二裡半的煙火每當他吸過了一口便紅了一陣。艾蒿煙混加着煙葉的氣味,使小屋變做地下的窖子一樣黑重!二裡半作窘一般的咳嗽了幾聲。金枝把流血的鼻子換上另一塊棉花。因為沒有言語,每個人起着微小的潛意識的動作。

    就這樣坐着,燈火又響了。水上的浮油燒盡的時候,小燈又要滅,二裡半沉悶着走了!二裡半為人說媒被拒絕,羞辱一般的走了。

    ***

    中秋節過去,田間變成殘敗的田間;太陽的光線漸漸從高空憂郁下來,陰濕的氣息在田間到處撩走。南部的高粱完全睡倒下來,接接連連的望去,黃豆秧和揉亂的頭發一樣蓬蓬在地面,也有的地面完全拔秃似的。

    早晨和晚間都是一樣,田間憔悴起來。隻見車子,牛車和馬車輪輪滾滾的載滿高粱的穗頭,和大豆的杆秧。牛們流着口涎愚直的挂下着,發出響動的車子前進。

    福發的侄子驅着一條青色的牛,向自家的場院載拖高粱。他故意繞走一條曲道,那裡是金枝的家門,她心漲裂一般的驚慌,鞭子于是響來了。

    金枝放下手中紅色的辣椒,向母親說:

    “我去一趟茅屋。”

    于是老太太自己串辣椒,她串辣椒和紡織一般快。

    金枝的辮子毛毛着,臉是完全充了血。但是她患着病的現象,把她變成和紙人似的,像被風飄着似的出現房後的圍牆。

    你害病嗎?倒是為什麼呢?但是成業是鄉村長大的孩子,他什麼也不懂得問。他丢下鞭子,從圍牆宛如飛鳥落過牆頭,用腕力擄住病的姑娘;把她壓在牆角的灰堆上,那樣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熱情的講些情話,他隻是被本能支使着想動作一切。金枝打厮着一般的說:

    “不行啦!娘也許知道啦,怎麼媒人還不見來?”

    男人回答:

    “嗳,李大叔不是來過嗎?你一點不知道!他說你娘不願意。明天他和我叔叔一道來。”

    金枝按着肚子給他看,一面搖頭:“不是呀!……不是呀!你看到這個樣子啦!”

    男人完全不關心,他小聲響起:“管他媽的,活該願意不願意,反正是幹啦!”

    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的要求着。

    母親的咳嗽聲,輕輕的從薄牆透出來。牆外青牛的角上挂着秋空的遊絲。